第二幕 第四节
我无比憎恨破坏他人智力成果的行为。但幸好还没至于到毁掉这张画的效果。我蹲下来捡起那张画,原本平展的平面已经被揉皱得不成样子,我只求罪犯不要在画上面做出些毁灭性的改动。当然如果他是个艺术家,也许会做得比我更好。
我几乎要叫出声来:画上面的图案正是我昨晚想起的那一点点模糊的成品。电子云美得像你饿得要死的时候吃了一整盘披萨的感觉,原子的分布恰到好处,也可以看出它们和电子云的关系,对数螺旋线像芭蕾选手一样穿过它们,制造出一条优美的像少妇腰部的曲线,整幅画浑然天成,没有任何瑕疵。
除了很多很多的皱纹。我不知道罪犯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先嘲弄我,然后再一手毁掉完美的事物?哈,悲剧美。没关系,不论你说什么都是美,因为我喜欢你。
我在座位上看了一会儿科学同盟会的介绍——好像是关于超弦理论的。他们还邀请到了其他领域的外行人士。哇,我希望自己不会闹出什么笑话。
我的早餐是一块小蛋糕,没有什么其他饮料,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早饭了,因为餐馆打电话给我我才这么早赶过来的。
唐在门口等我。我可以在玻璃窗前看见他。他穿着朴素,脸上满是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水,是汗水还是雨水?不过反正看上去很恶心。他发现我在看他,马上躲到玻璃窗后面去了。
“那就是喜欢你的小伙儿吗?”服务员姐们儿笑嘻嘻地说,“我觉得他挺可爱,虽然有点——抑郁症的感觉。”她扭了一下眉头。
“别跟我提起他的事情。”我咬掉一大块黑边。
过了十分钟,我走出餐馆。他挠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你想说什么?”我插着双手。
“我想说……我可以送你去同盟会的会议室。如果你觉得方便的话。”
“为什么?”
“这只是个提议,你可以拒绝。”
“你有车?”
“耶,是啊。”
“有没有电视?”
“有。”
“那行。”
在车上看电视还蛮爽的。
“老天爷,你在看什么?”他听见电视里传来污浊不堪的声音。
“氰化物欢乐秀,你要看吗?”我盘坐在后座上,脸上没有任何笑意。我为什么要表达笑意?哈。
“嘿,你还好吧,我听说你的画被毁掉了。”
“还好,那个小偷是个比我还要厉害的画家。”
“所以……”
“所以我他妈被毁掉了一个早上。可以了,不要跟我说话了。”
“但生活还是美好的吧。”
“不要跟我说这种大白话,当心我掐死你。我坐在你后面。”我挪了一下屁股。
“艺术家真是群自大的家伙。”唐说。“他们做着不合民众口味的事情,而且还杀人。”
我不置可否。
但最后我还是说了一句,“要是没有玛丽莲曼森在这个世界上,我会死掉的。”
“他是谁?”
“不想跟你这个傻屌说话。”
他轻轻笑了一声。
我们到了目的地。那是葛文斯大楼,由著名设计师谁谁谁设计,它长得像串插上叉烧的棒子。我记得以前它是建在一座坟墓上的。我不想过多描述,只是今天如果没人来邀请我这个会议,我大概还在睡觉。葛文斯大厦是没有第一层的,入口就是电梯,据说这是设计师自己想出的极简设计,他曾经在第一层大厅里面找了十分钟的电梯。路障的脑回路也找不到地方。
这里没有保安或者保镖之类的家伙,甚至没有什么可以凸显这是一个科学同盟会即将展开会议的地方的标志。第一层就像一间普通的公共厕所。
我走在他左斜后方,我不想当一个莽撞的领路人。
这里的街道都摆得乱七八糟,那个建筑师承包了这一片的城市设计,结果就是这个区里面没有任何汽车可以通过,有时候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楼梯,或者是很高的平台悬崖,只有一条很正规的路可以到达葛文斯大厦门口,所以这地方被设为行游区,极限运动爱好者也喜欢到这边来玩。
“你对这个设计有什么看法?”
“我只能说,一旦设计师把他们最疯狂的想法用到实际上来的时候,人均幸福指数就会下降。”
我们搭上了电梯。
电梯里面是实木装修。
广播里在播放无与伦比的《离家五百里》。
“我一开始觉得可能劲爆一点的比较好。”唐跟我说。
“你错了。小子。我觉得比莉的不错。”
唐,他突然开始——唐开始流泪了。他用牙齿抓紧了嘴唇,闭上了眼睛。他好像无缘无故就可以开始哭。
我现在知道那些水都是泪水了。
“班宁顿死了。你知道吗?就在今天早上。今天早上。”他喉咙里含着眼泪,眼角留下一行清泉,眼角皱成一弯月亮。“他死了。”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很努力地把他当做是一个好人。
“把我爱的人从我的生命中带走——我已经遭遇过不少这样的事了——求你不要再——”他把手放进嘴巴里,用力地摩擦皮肤,他的眼泪倾泻而出。
“拜托,收起那点小悲伤吧。你忘记了社会对人的要求是什么了吧。”我双手抱在臂上,盯着徐徐上升的数字。唐啊唐,你这人就是个傻瓜。要是我是你女朋友,我半年都不会敢出门见人。
“我们都遭遇过这种事,好吗?不要哭了。好了,还有多久?我打扮得怎么样?是不是迟到了?早上没有洗脸,眼睛里没有眼屎吧?”
他止住了眼泪,吸了一下鼻涕。
“我们迟到了。”
妈的。
我们到达会议室的时候,爱好者们已经聊了好一会儿了。我们呆呆地站在门口。这个会议室很大,差不多就是一个大学教室的布置。
“嘿!那是——那是那个画家吗?”人群中有人喊道,“你就是那个——超现实主义画家?我超喜欢你的画的!唐,你快把这位女士带进来,你永远是那么大手大脚的。”
哇哦,这些人看起来很精神嘛,我以为都像唐一个样呢。讲台上那个男人真帅,他的胡渣真像休杰克曼,身材也如此之像,这身衣服也特别有品味。我差点就爱上他的外表美了。
“找个位置。”唐说。
我选了一个比较靠后的位置,唐把我领到那边去,并在我旁边坐下。我看见人群里面藏着好多打扮奇特的家伙,居然还有一头穿着熊本熊套装的人,看着他入座,我内心稍微平静了一些了。
“我讲到哪里了?”熊本熊突然说:“讲到一根棍子了。”
“谢谢了。现在,请看,这是一根棍子,你知道里面包含着多少个维度吗?如果你按照经典量子力学来了解,我的说法就会变成——它处在哪个维度里面?这是超弦和量子力学的主要区别,通俗易懂。”杰克曼拿起那根火柴棒比划来比划去。“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那些不属于这个圈子的尖端人物。”
“我觉得那根火柴棒是个劣质品,你可以从它的纹路里面看出来——”一位手工雕刻师煞有介事地谈起材料学来。
“请不要谈外行,我说了只要谈本领域内的,多有想象力都可以。”杰克曼打断了他的话。
“嗯,这家伙很帅。”我和唐说。
“你只关注这个吗?”
“我想撩他。”
“他比你大多了。”
“等等,别说话,你个土鳖。”
我想到了一个话题。它绝对会让在场所有人尴尬。
所以我没有过多的思考就举起了手。
“教授。我在创作一部画作,叫做《物理学》,我想用电子云,基本粒子和螺旋线制作一幅超现实画作。虽然我本身不是很懂这几个名词。”
“不错,继续讲吧。”
“你们一生都在研究理论物理,但我觉得人不应该继续去发掘真相了。因为表象如此之美。探索它们完全没有必要,反而破坏这种自然之美,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从源头入手,从原理的角度探索自然呢?所以我们要停止发展,把美作为文明的基石,而不是真理。当然要在人完全懂得美的真谛之后。”
“我会驳倒你,从根源上——人不会懂美的。”杰克曼慢条斯理,而且把修长的下巴展示给我看。
“你真不擅长附和人。我觉得你老婆肯定不会喜欢你。我有反驳的词汇,但我不想说。还有,”我从背包里拿出那张画,伸开双手举起来,展示给所有人看,“这他妈是不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人画的?”
杰克曼果然很尴尬。他眼神四处漂浮了一下,然后说,“这种指控是毫无意义的,小姐,你在破坏公共秩序。现在我们可以假装没看到,跳过这个小小的事故——”
“我的地下室只有一个人知道位置,就是唐。他为什么可以在早上出现在那家餐馆里?我了解他,他是个软弱无能的蠢蛋。你们窃取了我的私人信息,对不对?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用意和目的是什么。”
“我在给你台阶下,小姐。”杰克曼的脸色变红了。他的动作浮夸,而且眼神飘忽。
“谢谢,你只要供出那个罪犯就可以了。我没有报案,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知道唐带我去的地方一定有这个人。”我环顾了四周,好像自己要点出那个人来似的。
杰克曼突然大叫:“抓住她!”
我吓了一跳。好几个人冲上来抓住我的手臂,手脚麻利地把我的双手捆了起来。我想挣扎,可这是徒劳。
“嘿!你们在干什么?”唐站起来惊慌地大喊,说完准备来帮忙,但被熊本熊像弹棉花一样弹开,他摔在地上。
“你应该配合我们的工作,小姐。我很抱歉打扰你的周末,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杰克曼走上前来,朝我的太阳穴上敲了一掌。
“然后你就失去了知觉,接下来你就到了这个房间里,我不知道——”我对着唐的脸上来了一巴掌。他被打在地上,嗷嗷大叫,“你干啥啊啊!我在帮你啊!”
“我刚才认定你是和他一伙儿的,他到底想干啥?”
“咳,我也被关进来了。会议长要我跟你说一件事——”
“我为什么会遭到这种暴行?嗯,等我出去我一定要勒索他。”
“因为有人爱上你了。”
哇哦,好蛮横的理由。
“这不是把我非法监禁的理由。”
“有人爱上你了,真的,那幅画也是个幌子。”
“我看得出来是个从事物理学很久的老前辈画的,所有的布局精细,而且没有瑕疵,就像他在稿纸上运算公式一样。叫那个爱上我的人出来吧,我要好好教导他什么是——法律和人权。”
唐又咬住了嘴巴。他难为情地说,“他现在不能见你。”
“那我会想办法逃出去。”
“他——他不是在——”
“不是在哪?我一直在听你唠叨,唠叨唠叨的——我们已经是一丘之貉了,小子。你最好最好收拾一下嘴巴,动动脑袋。”
我是个行动派。当年我爸死的时候是我放下的棺材盖。我主持所有的葬礼。我打点丧礼的安排,那个时候我就不喜欢托给别人做事了,所以我很不招人喜欢——
我爸是个好人,而我是个恶魔,我诞生在单亲家庭里,居住在挪威的一个小镇上,我们经常挨饿。我父亲赚钱,因为他的恶魔大吵大嚷想要最新的画布和调色盘。他甚至卖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你看,多可怜的家伙。他的恶魔操纵着他的后半辈子。最后他患上了风湿病,每日顶着疼痛跑到丝织厂去上班。然后是尘肺,然后是神经衰弱。他长期睡眠不足。有一天他倒在了马路上。我很伤心。到了我可以工作的年龄的时候我们的境况才好了一点。
……他当时死在马路上,竟然是因为他需要看他那该死的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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