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宝宝出生以后,陈子欣分分秒办了离职手续,打算长期在家专心照顾宝宝。能让她不假思索就作出这个决定,一方面要归功于在跨国科技企业担任技术高管的丈夫。丈夫在该企业的核心技术部门工作长达十五年,优厚的薪酬和家属福利使得陈子欣很大程度上完全不必为一家人的生活质量担忧。再者嘛…陈子欣和她丈夫一样,从小都生长在殷实优渥、生活富足宽裕的家庭里,从宝宝出生第一天起,月嫂赵阿姨就天天在床前伺候,她的薪金比普通月嫂高出了一倍不止,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赵阿姨对母女俩的照顾也的确是无微不至。要不是丈夫提出来赵阿姨有说话口吃的毛病,怕宝宝将来会跟着学,他们家很可能会把她当作长雇阿姨留下来照顾全家的衣食起居。
在出于不得已解聘了赵阿姨后,陈子欣一边向已经当了多年妈妈的闺蜜们打听有没有用过的、靠得住的保姆阿姨能推荐介绍,一边自己学着赵阿姨半年来带宝宝的一招一式,像模像样地做起细心又能干的“妈妈”来。
炎热的夏日午后,宝宝安静地躺在粉红色的摇篮里吮着手指,陈子欣晃动了两下摇篮,自己也几乎要打起瞌睡来。一声门铃惊醒了她将睡未睡的、朦朦胧胧的意识。她起身打开门,赵阿姨挎着个大提包,笑得和以前一样和蔼可亲。
“子欣啊…我…我正好在这里附近办…办点事情,过来看看宝宝,真…真是想她呀…”说着,便自顾自进了门。
许久不见,赵阿姨说话的样子不见一点生疏感,看着宝宝的眼神比她亲生外婆还要亲。该不是…还想着要回这里来做保姆吧…?陈子欣暗自思忖着,心里的气恼和不耐烦渐渐升了起来。但是出于淑女的礼仪,看着赵阿姨把宝宝揽在怀里抱哄的亲切劲儿,又不好作出什么厉声强行的举动来。没错,看样子,就是想变着法子留下来…这么高的工资,又是包吃包住,主人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换了哪个做家政的阿姨肯轻易放掉啊…可是原因都跟她讲明了——口吃的毛病,宝宝长大些就会跟着学的,留她下来,显然是不可能的啊。唉,下次她要是再过来,一定要找个理由推脱着不让她进门,不然她要是三天两头往这里跑,那还有完没完!这些出生低下的老太太,虽然做事情是勤勤恳恳的,可终归和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像这样没有分寸又不识趣地和我们套近乎,看了真叫人糟心。既然不是家里长雇的保姆,以后就一定要和她清楚地保持距离…都一把年纪了,有时间怎么不去帮自己女儿带带孩子…陈可欣记得宝宝刚出生时,赵阿姨早先和她提起过,自己也有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儿,外孙女才刚出生没几天。
大概是想在我这里做保姆,多赚点钱好去贴补自家外孙女的花销吧…也是可怜,这种人家的后代…说不定将来我们宝宝在哈佛念书的时候,她外孙女和她现在一样,正在给人家当保姆呢…陈子欣静静望着赵阿姨眼中流露出的、对宝宝的真切的慈爱,有一些心软,有一些感慨,想到同样出生在这世界上的人们,彼此之间却有着无法逾越的距离,这是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跨过的、阶层与阶层间的距离…陈子欣终于起身从赵阿姨手中抱回宝宝,心里的怜悯与仁爱甚至让她感觉到一丝羞愧和负罪。“赵阿姨啊…真高兴你来看望宝宝,只是…等一下家里有客人要来…今天…要不…就不多留你了…”
“哦…好的好的…是…是我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和宝…宝宝了…”天哪,赵阿姨总算还有些觉悟,不至于让陈子欣太为尴尬。赵阿姨从大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这…这些…是干净棉布裁…裁的尿布…我都太…太阳里晒了好几遍了,给宝宝用,比…比那些尿…不湿好,不…不伤皮肤…”
“你真是太费心了,那我就替宝宝谢谢你了,我等一下会给她换上的…”陈可欣把赵阿姨送到大门口,想礼节性地说一句“有时间常过来看看宝宝啊”,但终于还是忍住了。赵阿姨伸出手,摸了摸宝宝的小脸蛋,眼睛里尽是不舍,陈子欣想后退一步,却实在没好意思。可能是把咱们宝宝当自己她自己外孙女了吧,老太太…是个善心人…陈子欣关上房门,把宝宝放回到摇篮里,宝宝听见摇篮上系着的紫色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真像她爸爸,嘴角跟月亮一样弯弯的,尖翘的小鼻子,我妈说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陈子欣就这样望着宝宝,不知不觉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笑容徜徉在黄昏将至未至的光晕中,直到又一声门铃响起。
该不是赵阿姨又绕回来了吧…陈子欣立刻警觉起来。“是谁啊?!”她大声问道。
“锦丰秀庄三环派出所,请开门。”
派出所的…?陈子欣赶紧开了门。“警察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请问今天下午这个人有没有来过你这里?”一位民警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陈子欣,照片上赵阿姨的笑容吓出她一阵冷汗。
“来过…她来过,请问…有…有什么问题吗?”
“她来做什么?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离开的?”另一位民警发问的时候,神情异常严肃。
“她…她是我们家以前的月嫂,不过我们已经解雇她了,今天…今天她说是在附近办事…所以过来看看孩子…大概…两个小时…哦不对,一个半小时前来的…刚走没多久,可能半小时…四十分钟…我记不太清了…请问她…她是有什么…”
“在她家院子里,找到了被填埋起来的婴儿的尸骨遗骸。”民警打断了陈子欣的问话,直接解答了她的疑惑。
空气中流淌着肃杀、惊惧、追问的迟疑和焦躁、还有一片布满惶惑的苍白。民警向陈子欣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赵阿姨的女儿名叫赵芳,去年非婚产下一名女婴,不想女婴生父知情后突然消失,杳无音讯,赵芳产后抑郁,因缺乏精神上必要的疏导和生理上的合理调养,不久后因高烧不退抑郁发作坠楼身亡。除了这个女婴外,连只字片语也没给自己的母亲留下。她的母亲很可能是觉得自己年迈,无力抚养如此一个孱弱的生命,所以狠心将她杀害并埋在自家院子的棕榈树下。三天前季节性暴风雨过后,多处树木被连根拔起,婴孩的尸骨被偶尔路过的环境保护协会志愿者们发现。
“刚才据你提及,她说是来看孩子的,她和你的孩子相处时…有没有什么异样?请你务必仔细回忆一下。”
“她…她就是抱了宝宝一会儿,逗了她一会儿…还给她准备了很大一包尿布,说是她亲手裁剪的…棉布质地的,说是用了不会伤到孩子皮肤,好像示意我不要用超市里那种不透气的尿不湿…”
“还有么?”一位民警在笔记本上一边不断记录着什么,一边问她。
“其它…也没什么特别的,还是和以前一样,感觉她特别喜欢我家宝宝,就像亲外婆似的那种,临走的时候,眼里还很不舍得的样子…”
“请问你女儿的出生日期?”
“去年六月二十一日。问这个…是做什么?”
“我们查了那名女婴的出生档案,也是去年六月。如果方便的话,请你明天和你的孩子去医院做一个DNA亲子比对。”民警看了陈子欣一眼,这眼神里包含着许多说不清的东西,陈子欣一时没有看明白,或者说,她希望自己没有看明白。
民警离开后,陈子欣仔仔细细地,凝视着摇篮里已经熟睡的宝宝,她那弯弯的、小月亮似的小嘴巴好像撅起来了,像个圆形了…尖翘翘的小鼻子呢,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秀丽了,有一点塌塌的…她的脑海中不断掠过赵阿姨看着宝宝时,那如外祖母般慈爱的笑容,她离开时那依依不舍的目光在陈子欣眼前晃动,那种晃动仿佛形成一线带着微光的甬道,穿梭在这世间无法逾越的屏障与屏障之间,而赵阿姨好像就躲在那个甬道里,借着哪怕一点点的微光,完成了一次命运的摆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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