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牲灵的大后生

作者: 一江山人 | 来源:发表于2022-06-16 17:00 被阅读0次

    文/图 一江

    【文字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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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儿哟,哎哟哇哇的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儿哟~,朝南的那个咬,哎呀赶牲灵那人儿哟,哎呀过呀来的那个了……”

            “你若是我的哥哥儿哟~,招一招你的那个手,哎呀你不是我那哥哥哟,哎呀走呀你的那个路……

            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上,远远地跑来了一辆毛驴车。大刚子跨坐在车辕上,敞开着家做白棉布的大汗衫,粗壮的胳膊被太阳晒得黢黑,同样黑紫色的脸盘上,刮过不久的两鬓和下巴,冒出黑青色的胡茬子。

            他穿着一条崭新的蓝色裤子,腰上扎着宽板带,里边露出一截红裤带。脚上是小琴妹子刚刚给他做好的实纳底的大头布鞋,黑面白帮。鞋上虽然沾了不少尘土,但农村后生这样穿出来,一看就是婆姨或者是相好的女子给做的新鞋。

            今天大刚要上城去,去接小琴和她娘老子,还有媒婆,来他家相看人家。

            这里的习俗,姑娘出嫁前,要由媒人带上女方家娘老子到男方家里看一眼,吃顿好的,亲眼看看男方家的光景:乡评好赖,地有几垧,窑有几间,牲口几头,存粮多少,弟兄姊妹老人娃娃等所有情况,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商量确定彩礼数目。

            如果顺利的话,这一回谈判就连带着把接下来要办的订亲、交水礼、迎亲等几个重要的日子也就一起敲定好了。遇有商量不到一起的,媒人就需要在中间两头说合,总要让双方各自让一步,最终达成了协议。

            如果差距实在巨大,媒人就会发挥最后的裁判权力,视男方贫富情况和女方胃口大小,参考乡俗惯例,将钱款财物等项目一锤敲定,给两家强行撮合,然后大大方方地喝一顿饱酒,剔着牙,提上一条扎着红绳的羊大腿外加两瓶好烧酒,摇晃着离去。盘光碗净的饭桌旁,单留下怒气冲冲的娘家人,还有愁眉苦脸的男方父母,唉声叹气。

            大刚子家不存在这些情况。大刚子爹妈早就死了,不会因为凑不出巨额彩礼而唉声叹气,即便需要愁眉苦脸,那也应该是他自己;

            小琴娘老子也不是外人,那是大刚子师傅师娘,他们是不会因为媒人的强迫而怒气冲冲的,他们喜欢还来不及呢;

            媒人就更不必说了,那是大刚子的二老姨,和小琴家住一条巷子,老熟人了,就因为办喜事不能没有这一角色而被临时抓了这趟差事。其实一应娶聘事务师徒俩早已经定好了,二老姨只负责过来吃顿饱酒,两家各赚一条羊大腿,并且在需要的时候,在全村人面前露一露老脸。二老姨早就盼着小外甥快快把小琴姑娘给娶回来了;

            大刚子和小琴相好五六年了,年前本来要办事,小琴太奶奶偏偏先死了。按习俗家里死了人,当年是不能办红事的,所以大刚子娶媳妇这事,就只好推到了今年冬闲。

            日头升得老高,眼看就要晌午了。大刚子把鞭子一摇,在空中甩出了一串响鞭,小毛驴听到号令,四只蹄子撒着欢,愉快地一路小跑,脖铃儿叮叮当当摇出一串悦耳的脆响。

            大刚子坐在驴屁股后面,扯开了嗓子就吼,先吼上他一段赶牲灵,再吼上几句眊妹妹,又吼一曲打酸枣,还不忘吼那段小琴爱听的对坝坝那个圪梁梁上,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反正从小,就没有大刚子不会吼的山曲儿。尤其大刚子还会现编,看见什么编什么,吼出来还合辙押韵,逢上人家办娶聘事业,总愿意让大刚子过来给吼几嗓子,他现编的调调,总是听着那么喜庆。

            那年小琴她姐姐秀花要出嫁,陪嫁的家俱多,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大刚子喊来帮忙。大刚子是老木匠最得意的徒弟,心细手巧力气大,师徒两个忙了两个多月,打出了陪嫁的全套家俱。大刚子还在秀花出嫁那天的酒宴上,拗不过众人的起哄,现编了一曲杨柳青,一下子让小琴爱上了这个浓眉大眼五大三粗干活不知道累吃饭不知道饱的黑脸后生,爱得死心塌地,爱得义无反顾。

            “红油漆的那个窗台台,红个盈盈窗花花开,红脸蛋蛋白胳膊膊啊呀呀呆,妹妹就是哥的爱……”

            小琴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会说话,没几天就让大刚子也爱上了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师妹。

            小琴刚出月子那会儿,害了一场高烧的病,后来就落下个哑巴嗓子。别看她只会咿咿呀呀,心里跟明镜似的,别人不懂不会没明白的东西她擦个影儿就全明白了。太奶奶活着的时候总说,老天爷摘走了她一条好嗓子,过意不去又给她补了二两灵脑子,这哑女子,比谁都精。

            大刚子学艺三年出了徒,他娘老子先后害了病,相跟上走了。从此大刚子背着一兜子大锯子小推刨,转遍了周围十里八村,梁上沟下,给娶媳妇的人家打家俱,给死了人的人家割寿木,几年下来,原来一穷二白的大刚子,慢慢地也盖起了五间新窑洞,养起了一坡羊,院子里驴也叫唤猪也哼哼鸡也打鸣,妥妥的好人家了,就是差个小媳妇儿。

            一时间媒婆子踏破了门槛,本村的前村的后村的,大小女子们爱得眼红,有女子的人家不住地托人打问,想把自家女子给了大刚子。可咱家大刚子,腰杆子倍儿硬说,都出去都出去!俺谁也不娶!其实,大刚子就只爱那个眼睛会说话的哑女子。

            老木匠老两口太满意这个徒弟了,心里思谋着老大未必靠得上,将来养老送终,就指望哑巴两口子了,不如趁着腿呀胳膊还能将就,就给他俩办了这件大事,过个一年半载,还可以帮着带带外孙孙。大刚子穷是穷些,但是人可靠,再说现在也不穷了。哑女子命好,老天爷护着呢!

            “……二了两的稀粥熬勒白的菜,

            你呀才是哥哥的心上爱,

            满勒天的星星一勒颗颗明,

            人里头挑人就数妹妹你……”

            空中又传来了一串响鞭,小毛驴子嘶吼了几声,四个蹄子撒着欢儿向前跑,脖铃儿丁零当啷地摇出了一串串悦耳的脆响。

            还有那一声声高亢嘹亮的山曲声,久久回荡在黄土坡上的沟沟坎坎之间,传到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直到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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