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上的新闻,照例有不大不小的版块,内容是,中国人又在哪个古庙,留下了西游记的名句,或者是吐痰,扔瓜子壳。这样的新闻最是能让这个古老的民族焕发活力。人们同仇敌忾的声讨,批评这些游客,丢了国人的脸,砸了礼仪之邦的招牌。然而,这世界何曾干净过?父亲扔掉报纸,点起了一支香烟。礼仪之邦啊,礼啊,仪啊,无非是面子,无非是花点钱。不过,于人总没有损毁。香烟的红色的点移动到嘴边,又一根白变成红的点,日子就过去一下午。
年轻的时候,父亲是不抽烟的。后来啊,每每在苦闷不堪,无法言说的时候,嘴,原来最是难受。后来,父亲到处行走,为了管住那苦闷的嘴,有人埋在女人身上,有人喜好烈酒解忧,而有人就选择了香烟。暖暖地白灰的烟混杂着碎碎的,愤怒的,绝望的话,从喉一路猛地涌到肺和心口,然后打个转儿,旋回来,变成个圈儿,就算是这些话都说过了。就算是天大的事,在那么一会,都搭着烟雾飞到九霄云外。
只是,烟灭了,人又从云外回到了地里。这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礼仪的事。早上的儿子的呢喃还在父亲耳边回响,"我想送点礼就是了.....没什么问题,无非是烟酒,无非花点钱,无非认个错....."。
"是的,你好好给人说说,请别人吃顿饭,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笑着说话.....无非是让人觉得你心里有这个师父的.....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长大了"母亲还在说着,儿子却已经失神的想象着自己打拱,作乙,谄笑,怎样的编着瞎话。在母亲的声音里,这些事情慢慢清晰了起来。儿子的脸上泛起一阵痛苦的皱眉,母亲闭上了嘴。终于补上了一句,
"送点礼,等到事办妥了,谁还在乎呢?"
儿子转眼看了父亲,父亲自顾的吃着馒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儿子看了一眼父亲黑色泛起油光的U型脸,刀刻般的皱纹随着上下的咀嚼,仿佛无言的对儿子点着头。
然而,儿子迅速吃完了饭,淡淡的坐在板凳上,闭上眼,再也不发一眼。吃完饭,打完了招呼,只身出门,没发一言。
小小的红点在玻璃的烟灰缸中升腾,稀薄,幻灭。那一年,十八岁的父亲同样喜欢看着四十岁的父亲头上漂浮着的烟雾,升腾,稀薄,幻灭。
十八岁那年,为了高考的考试名额,猪和鸡换了烟和酒。父亲蹲在一旁抽烟,母亲叮嘱他,
"东西给老师.....只说是拜年....不要急,笑着说话......事成了,你就脱离了泥腿,吃皇粮"。
儿子痛苦而又坚定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余光瞥见一言不发的父亲,自顾的抽烟,沉寂似水的黑色油光的刀削脸。正是在这张脸上,儿子学会了打拱,学会了发怒,学会了谄笑,同样,学着正直和勇气,勤劳而自足。现在,这脸却没有对儿子的即将的使命有所启发。甚至这脸是如此的冷漠,似乎不停地把儿子推向悬崖和深渊。终于是一成不变,终于是一言不发。
后来,儿子读了大学,分了工,送了更多的礼,也收了更多的礼。至于那决绝的出门和决绝的回家是怎样的决绝,似乎早已无法在日渐的黑色油光的脸上找到踪迹。
烟灰缸的最后一缕烟,也早已沉寂,烟味也再无踪迹。父亲默默然的无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轻的如烟雾一样,只在空气中淡淡的稀薄。母亲唠叨一句,"可惜,我没有办法替他"。父亲的黑色的眼眸里,倒影出灰黑的,冰冷的烟灰,那烟灰在眼眸里分明透着亮晶晶,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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