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月在林梢,我和几个村屋居民在停车场下了最后一班小巴往家赶。
你等等,走在后面的阿温叫住我,拿出一包点心,给你个仔仔囡囡食。
她说今晚出去食饭,点多了,这一包动也没动过,叫我不要嫌弃。
哪里,我多谢她。满袋的小麻团和小糯米团,留有余温,在夜色下暗香浮动。
阿温就住在我隔离村屋,我们常在天台淡淡打个招呼:早上,hello。她瘦弱的样子,不美也不丑,就像围村边上任何一棵普通的树。
第一次听到僭建(违章建筑)两字,还是从阿温口里。
搬来村屋不久,我很羡慕对住我家天台的阿温的玻璃屋。她也对我这个新邻居展示了满满善意,隔着天空朝我招手,邀请我们参观她花巨款装修的透亮光猛玻璃屋。
她把厨房洗衣房杂物间会客室娱乐间统统搬到天台,楼下就是睡睡觉,看得我口水直流。
惜彼时来港不到两年,我们使出洪荒之力,才勉强买到这间三楼带天台的小村屋,实无余力再花大笔钱装修。当听出我似乎日后也有雄心壮志造天台玻璃屋时,阿温好紧张:哎呀,你一定唔要起同我一模一样的屋啦,我这个是僭建啊。两家人,太醒目了,肯定会被人投诉,到时我们都要拆。可能她觉得有点不妥,马上加一句,不如你起一个可拆卸的日本屋啦,政府通常都唔会理这些。
一年后,我还真的权衡利弊,放弃玻璃屋,请天织堂的专业承建商在天台造了一间日本屋,勉强给父子变出一间可背对背放两个写字桌的小巧书房。此乃后话。
其实我和老木一直计划,以后把日本屋一侧的天台空间充分利用,打造一个木结构的玻璃屋,届时把厨房,洗衣房,会客室全部搬上来。
可惜到2012年2月,玻璃屋计划彻底搁浅。当年因两位特首候选人英年哥,振英哥家中的九龙塘车库红酒地窖与山顶大宅僭建风波,被《明报》《苹果》纷纷曝光,连累我们新界村屋集体被政府要求即时申报现有僭建,否则一律拆除,并同时停止新建僭建之申报。
当时有些人也不想申报,我观望了几天,与阿温商量。她说,啲人唔听政府话,以后会好麻烦的,而且我哋村屋近市中心,很容易被人投诉。想想不要给自己制造麻烦,我和阿温还是找了合资格的建筑商,一位头发花白,眼神混沌的梁师傅,上到天台测量拍照,最后花去2800港纸,于地政总署成功申报。根据规定,此申报五年有效,到期续报。
02
据说女儿5岁时,阿温的男人搬出去住,从此再没回来。这男人还不是最坏,留给她和孩子一幢三层村屋,阿温就靠租金养大两个孩子。彼时孩子小,没法出去工作,一直在家里,所以平时也不打扮。如今女儿入了大学,后年也要毕业了。儿子迷上电脑,眼看考不上大学,但对妈咪都很孝道,多次在小巴站看到那年轻人奔过来接阿温,帮妈妈提包接袋。这一点, 香港的年轻人真可爱,我以前的小同事Silva总说,以后要想办法多赚点钱给爸爸妈妈养老。
村中曾有一对中港婚姻,一个漂亮的杭州女大学生星嫁给这里的一个港男发型师阿Ben,他俩相识于上海某个博物馆。
后来阿Ben在星生孩子期间,搞上其他女人。刚烈的杭州姑娘一定要离婚,阿温做为星的邻居兼好友,千劝万劝,说这样太遗憾了,对孩子不好。星听从了劝告。可惜那男人实在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又屡次生活腐化,最终被星及其一家踢出门外。
星的母亲,一个内地转业军人,年轻时应该是重量级美女。为安抚女儿一地鸡毛的青春,本来一直骄傲的妈妈提早辞职来港帮着带外孙。有段时间,阿Ben死缠烂打要复婚要孩子,星无奈避走内地或去旅游,留下妈妈和上幼儿园的儿子对付前夫。
于是我常看到热心的阿温与星妈在围村细叶榕下,长木椅上倾偈。在无恶意的闲人看来,这些女人们好八卦啊,可我深深了解,星妈在那些时候多么需要别人的聆听,哪怕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暖心的话。因为我偶然上下班经过村屋散步道,都会被星妈拉住,以我们沪杭方言聊上几句。
星后来在飞机上结识一位非常好的鬼佬,中文讲得比港人阿Ben还溜,是美国某大公司驻大中华区的高管,一个单身贵族。结婚后鬼佬把星和儿子接到上海,星妈也终于回到内地,和星爸享受退休生活。一年多后,星在香港养和医院生了一个混血女宝宝,回来打预防针,可巧在小巴撞见我们。看着重新活过来的星和精灵宝宝,我和阿温十分高兴,尤其是阿温。
Helen啊,你依家靓着,越来越靓。路上遇着,阿温常会赞我。要是某段时间我肥了,她也会提醒我,做下运动啦,唔要坐电脑前太多时间。
多谢你,阿温。你都越来越精神,越来越靓。
我并非虚与敷衍,每次看到阿温安静的身影,都在心里暗思量:阿温是个好女人,个性善良温润,多年单亲生活,并无变为怒气冲冲的妇人,甚至还常常热心帮人。有母如斯,一对儿女长大后,亦阳光亮丽,斯文有礼。她也终于有更多自由。近年来常去做瑜伽,打太极,有时也和老友记去深圳按摩洗头饮茶,身形越来越fit,脸色越来越光洁。
有一天我和妹妹在楼下骑车,阿温过来和我说,妹妹都叻着,就是太瘦。我说她胃口时好时坏。
晚上,收到阿温的WhatsApp信息:大围某某中医诊所,电话……你可以得闲带阿妹试下……
2010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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