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烟波笼江面,
晨风乍起惊春水。
迷津渡口浪桃花,
绿卷芳洲生杜若。
江中一叶扁舟飘荡了许久,魏野上了船便三下五除二地坐下来。抬头望向江岸上,孙紫薇和赵德秀旁若无人地对视着。
桃花簌簌落下,好似纷纷下红雨。
隔着花影她看到他的面容,在落红中,显得那么遥远。像极了那一个梦。他声声呼唤着她,念着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充实着她脆弱的灵魂,他的眼眸满是这个世界的悲伤。就像那场梦中,他眼神依然充满祈求,既有惊恐,又有眷恋。
孙紫薇突然笑了:
“就在不久之前,我有了一个秘密。如果…”
她背过身去。她臂弯间绯色的披帛因风的吹拂而轻柔地缠绕着他的脖颈,抚摸着他的面庞。他紧紧地把这披帛攥在手中,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不能肯定她是否哭了。可她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软糯哭腔:“如果…我嫁人的那一天,会因你掉眼泪,因你流血,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这个秘密只能告诉你。假如不是你,我就将它埋葬。”声音很轻,如同这江面上漂浮的白雾。
“祝你高飞远举,前程事,永没磨折。”说完这话,她便义无反顾上了船。
风使他发丝纷乱,使他心意烦乱,吹的他双眼涩疼迷乱。他却不管不顾,硬要睁着眼痴痴注视着小舟渐行渐远。
可无奈,君卿隔烟水。很快,他就看不到舟的踪影了。
贺渠丘扯扯他的衣袖,似要唤回人的元神一般。
他道:“殿下,该走了。”
“好…”赵德秀木然地回答。
“我来驾马吧。殿下你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嗯…”赵德秀点头,翻身上马。
“诶?殿下先于我上马的话,一会儿就得窝在鄙人怀里了。”
“…”赵德秀反应过来后打算下马,贺渠丘见人动作便立刻飞身上马拥人入怀。“殿下,得罪了。”
不待人反应过来便一骑踏花绝尘而去。
“你知道她说的秘密是什么吗?”他冷不丁问。
贺渠丘诚实地回答:“不知道。既然人家都说是秘密了,旁人也不好猜测什么。藏在心里的事情,还是得等她亲口说出来。”
“贺渠丘,你同我讲实话,我此番,是否前途未卜。”
“…是。生死莫测。”必死无疑。
身后人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他们脸颊紧贴着,赵德秀察觉到脸上湿热,抬手抹去,原来是泪。
“渠丘,你也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命途多舛了些而已。
我都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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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野是不住在家里的。他自筑草堂於州之东郊,乐耕勤种,手植竹树,凿土引泉,据说是为了避尘世衰荣,入气韵山林。
船上,魏野眯眼笑,对我一一列举他的赏心乐事。
“我最喜欢顺着江流四处飘荡。有一天飘地远了,竟到了秦淮河,两岸烟柳画桥,黄昏时又有歌女轻纱曼舞。好不惬意。”
大概是见我兴致缺缺,魏野难过的问:“小娘子不喜欢这些吗?”
“…不~只是我是个俗人。那些俗世里的计较和烦恼,我想斩断却没法,它们自己就爬上心头来了。”
我躺下身,望天是鸟儿飞,看水是鱼儿游:
“我很羡慕你啊~这般悠游自在,渴饮清泉,饥煮白石,载酒肴游,啸咏终日。终塑成了云水身,寒月心,长成山林眉目,山林气魄。日月任催催不老。”
魏野被她懒散的样子逗乐了,心里长舒一口气:“不老不老…什么心猿意马都擒住,明月清风里,与你共说长生话。还要度过无数个冬天,在天上飞琼,万籁俱寂的时候,你还陪我来这里。我们一起看古岩雪棱,寒潭秋深。在我的草堂里,一起对着火炉取暖。我烹雪水为你煮茶,给你讲故事,讲这山中大大小小古灵精怪的故事。”
他划着桨突然叹息道:“唉…不过我这不沦污流风花雪月的性子,只怕是要让你跟着我一生清贫了。”
我闭上眼感慨道:“于诸尘中豁落,于万像里峥嵘。你这过得是活神仙的日子吧…要是多福在就好了,告诉他去觅什么天上王侯将相,都不如归来做平地神仙。学那汉钟离,南柯梦断抛金印。学那帝王师,纵横物外无名客。把功名、一笑付糟丘。”
魏野听闻小声嘟囔:
“他…可能是有苦衷吧!”
我睁眼瞧他:
“你大点声我没听见!”
他急急忙忙泛起舟:“没什么。”
我深吸一口大自然的气息,眯着眼感受水汽亲吻脸颊…
罢了罢了…
海鱼化雀逐风浪,是个伏辕姿。
林乌移巢避岁恶,是个麋鹿性。
人各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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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还有鱼死网破的挣扎可能,
却不知这根本就是一场必死之局。
先前为得到花蕊夫人,赵光义鼓动赵匡胤御驾亲征,拔除阻碍一统江山的钉子北汉。赵匡胤果然依言北上,留赵光义于京城监国事。
征讨北汉两月有余的赵匡胤接到京城传来的花蕊夫人殡天的噩耗,快马加鞭赶回京师。只是,此时花蕊夫人的丧事也告结束。
翌日,赵匡胤在失去佳人的痛楚中,漫不经心走到了夫人日常写诗作画的桌案旁,让花蕊夫人的贴身丫环将花蕊夫人近期所作的诗画取来以寄思念。
宠光无限妾深知,
恩义如天忍笑痴。
隆杀贵贱从远来,
厚我唯余一首诗。
帝王猛然想起花蕊夫人曾对自己说过一种“藏头诗”。于是将句首连读:“宠恩隆厚”,知道是花蕊夫人对自己的感激,不禁潸然泪下,接着将第二个字连读,竟是:“光义杀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后来啊,皇上就一病不起了。得嘞,奴才就送到这,殿下自己进去吧。皇上已等候多时了。”司礼监大太监带着我于门前驻足。“请吧!殿下!”他躬身手指着门。
我迟疑片刻,吱呀一声推开了镂空雕花木门。
帝王卧病在床,我跪在一旁。
“你抬起头来。”这苍老又病怏怏的声音传入我耳。我依言抬起头来。
“不错…和昭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为什么不看我?”
“回圣上。您是九五至尊,堂下之人不过一介蝼蚁草民。”
“…哈哈…很快我就不是了。到那时候…如果你不能变龙,只怕连性命也保不全。这宫城里,早已人心惶惶。去看你的母亲吧,你别怪罪她。当年的事,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皇后宫中,女人泪眼朦胧伸手颤颤巍巍抚上我的脸颊,“呜呜呜…赵匡胤果真骗我!我的儿这不活的好好的吗?我还记得你的名字,德秀,多好听啊!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她趴在我胸前哭泣。我却不敢碰她。甚至连母亲二字也叫不出口。“你活着就好。娘这次就是豁出命来也要保我儿周全!”
突然冲进来一人,正是先前的大太监。他急匆匆作揖对着皇后道:
“皇上壬午时分招晋王赵光义入宫议事。左右拦也拦不住。非要去为那花蕊夫人讨个说法。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女人沉下眸子冷峻道:
“…先盯着,有什么不对劲赶紧回来禀报。”
“是是是!奴才先告退了。”
而后女人温柔地看着我:
“我儿快去用膳,早点歇息吧。”
我颔首,恭敬有礼地退出房门。
我实在是不懂。
赵光义既为晋王又手握开封尹之权,这也一直是五代以来皇储的标配,也就是说赵光义完全符合皇储身份,并且大权在握,得以参与各种朝中事务。与之相反的是,德昭,德芳弟弟却只是挂名的节度使和防御使,不仅没有实权,而且从未参与过国家政务。
所以,当年与杜太后定下“金匮之盟”时,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局面。
再想翻盘,难于上青天啊!
皇后宫中不时传来密报——烛光下光义时而离席,有逊避之状,又听见圣上引柱斧戳地,并大声说:“好为之!好为之!”
圣上是何意,皇后不懂。欲闯入一探究竟,宫人却道口谕在此,任何人不得打扰。皇后一行只得无奈返回。
当夜,太祖驾崩。
翌日早晨,当皇后听到赵匡胤驾崩的消息后,拉着我和德芳弟弟慌慌张张地来到陛前时,赵光义早已安稳地坐在那张硕大的龙椅之上。
皇后大吃一惊!对光义乞求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假惺惺哭着回答道:“共保富贵,勿忧也!”。
后晋王光义继位,史称太宗,改元太平兴国。
新皇帝赵光义在大丧期间,走马灯似的接待百官臣僚,为皇亲国戚封官赏爵,以示其皇恩浩荡。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俯身在我耳边轻蔑道:“呵…你这移花接木偷梁换柱的赵德秀!顶着赵德昭头号的你打算要什么赏赐呢?封你为武功郡王吧!不够不够…”他邪肆地笑着,“朕今日去你母妃的寝宫如何?过个几年再召唤你那出水芙蓉般的妹妹进宫侍寝,然后啊,朕给她赐个郡主的封号,远嫁边疆。最后,朕把贺家,寻个由头,满门抄斩!只要你够乖,朕就留下你的狗命,你觉得如何?”
“…”我怒目圆睁眼眶泛红,下唇已经被生生咬出血来,紧握成拳的手关节也泛白。活脱脱一地狱修罗。
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任人宰割!
我咬紧牙关叩首道:
“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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