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病

作者: 执伞问晴 | 来源:发表于2024-04-09 21:28 被阅读0次

    【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有些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进不去,他不想出来。

    “刘平,准备吃饭了,赶紧去叫一下你大舅!”小舅两只手端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刚好看到坐在门口的刘平。

    “李逸龙哪去了,叫他去呗!”刘平四下张望,不见李逸龙的身影,李逸龙是刘平的表弟,小舅的儿子,以往这种跑腿的苦差事都是他的表弟李逸龙干的。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小舅好像在电话里说过,这小子和李仁东两人一起去哈尔滨大姨家的饭店帮忙去了,去年哈尔滨不是大火了一把?两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年轻人,说着去帮忙,大概率上还是去凑热闹的多。

    刘平把目光投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刷小视频的小舅妈身上,小舅妈似乎有点未卜先知的本事,估计也是余光了看到了刘平在看着她,她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刘平,别打我主意啊,我可不去,让你小舅自己去,老想使唤人!”

    “行吧,我去,我去!”刘平起身,向房子后面走去,以往都还有几个小的使唤,大过年的,那帮小孩子口袋里早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成群结队的不懂跑到哪里正玩得欢呢。看来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

    刘平作为外甥,也就逢年过节偶尔回来走走,上次出差离家比较近,刘平就顺道回了家一趟,刚好碰上外婆上县城看病,正住自己家里。

    老人家在城里耐不住寂寞,老闹着要回家,反正病也看了,刘平就借了堂弟的车,盘算着要送外婆回村里,省得老人家劳累奔波。原本就只是单纯打算送外婆回家,再加上身上还有不少工作,刘平把外婆送到家,和小舅寒暄几句就开着车回县城了,没想到就因为一次简简单单地回村之行,竟然让他在大舅妈那里留下了话柄。

    “你大舅妈说你看不起她!别说是我说的!”小舅妈凑到刘平的耳朵旁,轻声对他说。

    “天地良心啊!我一年才回来几次啊,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这话从何说起啊!”刘平听完小舅妈的话,大吃一惊。

    “你看你刘平啊,一点都不懂事,以后回来要先进你大舅的门,不要老来你小舅这里,你大舅妈说了,你大舅才是大儿子!”小舅妈把说话的音量调高了几个度,明明刘平就近在咫尺。

    “这……,我……”刘平秒懂了小舅妈的暗示,他上次送外婆回来,忘了去大舅家坐坐,可是那时毕竟还有工作呢,原本就只是打算送外婆回家而已。没去拜访大舅,是自己的不对,可这看不起他们的锅,是不是有点太重了,直接扣得刘平喘不过气来。

    “我跟你大舅妈说了,要不是你外婆住你小舅这里,刘平能每年都先进小舅家的门吗,整天尽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

    “唉……”刘平也不懂说什么,听完小舅妈的话,只长叹一声。

    半小时前,刘平刚拿了一条腊肉和几包糖饼刚给大舅拜过年,照理来说现在再过来叫大舅一起过去吃饭再正常不过,只是小舅妈说了那句话以后,刘平总感觉心里堵得慌,再次过来,总感觉有些许说不出的尴尬。

    大过年的,大家就图个热闹,特别是在村子里,哪户没有五六个兄弟,大家都习惯在某个兄弟家摆上两桌,一大家子在一起聊聊天,吃吃饭,其乐融融。可是李家的饭桌上,大舅一家子总是缺席,刘平感觉今年或许也是如此。

    “大舅,在家吗?大舅……”刘平喊了几声,没听到大舅回应,他直接推开了院子的门走了进去。

    “刘平啊,你大舅刚才出去了,进来坐会儿呗!”只见二楼的窗户上探出个脑袋,蜡黄的脸,头上顶着卷曲蓬乱的头发,头发上粘了不少白色的腻子,感觉像和人打牌输了,纸条贴到了头发上。那是刘平的大表哥,李逸民。

    刘平走进屋内,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扶着那摇摇晃晃地木头绑成的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走上二楼,房子已经建了很多年,屋内到处都还露着红砖,甚至连楼梯的表面都没有抹平,那一块块凸起的片石硌得脚疼。大表哥李逸民半年前回来了,他打算自己一个人慢慢装修这两层小楼。

    “表哥,你怎么不搞搞那个楼梯啊,那片石扎脚,还有那扶手,也太危险了吧!”刘平走到二楼,看到大表哥正蹲在木头架子旁边,用一根铁棍费力地搅拌着一桶腻子,那军绿色的外套到处是破洞,上面沾满了腻子。

    “我也想搞啊,这不是没水泥了吗,这大过年上哪买去。家里的焊机坏了,那楼梯扶手也没法焊。”看着刘平上来了,他直起身向刘平走来,递给刘平一根香烟。点燃了香烟,一屁股坐在了刘平旁边的长凳上。

    刘平点燃香烟,也坐在长凳上,他指着墙角的那台破焊机,说道:“就墙角那种焊机吧,我看到小舅那里有啊,要不等会我帮你扛过来,没有个牢固一点的扶手,老人小孩上上下下的多危险!”

    “不用了,万一搞坏人家的,我难给人家修理,等出了年我把我那台旧的拿到镇上修一下就行了。”他掐着烟屁股猛吸一口,快要烧到过滤嘴的时候他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又继续走过去搅腻子了。

    “刷了几个房间了?”刘平随意用眼睛扫了一眼四周,二楼的格局大概是四房一厅,村里的房子可比城里的宽敞多了。

    “除了现在刷的这个大厅,还剩一个房没有刷。”他头也不抬,握着铁棍的手青筋暴起,腻子越粘稠越难搅动,不够粘稠又上不了墙。

    “我今天问了小舅,他说过年到初十这几天都没什么事情做,我也有好几天假,要不明天我们一起来帮你搞,人多力量大!”刘平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看着表哥这么辛苦,自己也想出份力,毕竟一年也就回来那么几天。

    “算了吧,我自己慢慢来吧,活总有干完的那一天,你们来了,我难伺候你们吃喝。”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刘平一眼,似乎他自己也感觉到有些尴尬,才用力勉强在嘴角挤出一丝笑。

    “表哥,等会儿一起去小舅那里吃饭,大家一起喝点,好久没和你划拳了,我先回去了。”刘平看他搅腻子这么辛苦,本来打算去拿小舅的电动搅拌器过来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于是刘平便直奔主题,通知他晚上过去吃饭。

    “你们吃吧,我这一桶腻子都不懂要刮到什么时候。”说话间,他已经站到了木头架子上,刮刀上一大坨腻子,正不断地往墙上抹。

    “行吧,那你忙完了过去坐坐也好,大家都在呢,一年难得大家聚一聚。”说完刘平就转身下楼了。

    “大舅,过去一起吃饭吧,表嫂和大舅妈她们怎么都不在家啊!”刘平刚走到楼下,大舅刚好回来,正坐在一楼大厅的火盆前烤着火。

    “不去了,我等会儿也要做饭了,你表嫂和大舅妈打牌去了,你表哥又在忙,到时候他们回来了没饭吃。”

    “一家人一起过去嘛,今晚不用煮了,表哥先忙他的,你们先过去也可以啊!”

    “你表姐那两个小孩不懂跑哪疯去了,我那两个外孙回来看不到外公,哭得厉害呢!”

    “哎呀,大过年的,小孩子高兴着呢,指不定在哪玩呢,你不在家,他们会自己跑过去的。”

    “好吧,那我先过去吧!”

    大舅今年六十多了,牙齿掉了不少,前面就还剩几颗门牙,没了牙齿的支撑,一直抿着嘴,络腮胡也变得雪白,头上稀拉拉的没几根头发,好在戴着一顶棉帽,不然出门不得猛打哆嗦。

    刘平喜出望外,今年他算是成功说动大舅了,刘平记忆中,上次几个舅舅过年一起吃饭,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去哪里,昨晚的剩饭剩菜要留到什么时候,自家是没有饭吃吗?要去别人家里吃!”刘平眼看就要和大舅走出院子,表哥突然从二楼探出头来,朝大舅吼道。

    “刘平啊,你先去吃饭吧,我不去了,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好多菜呢,不吃明天就坏了!”

    大舅转身又慢慢朝家里走去,刘平抬头看着二楼的窗口,表哥早已离开窗子,他只听到二楼传来一声声“嚓,嚓,嚓”的抹墙声。

    “放炮吧,放完就吃饭了。”

    刘平回到小舅家的时候,一大家子都坐在饭桌前,还没等刘平开口,二舅就已经知道大舅不过来了。

    话刚落音,刘平和小孩子们赶紧捂上耳朵,“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是从手指缝中不断钻入耳朵里,那红色的鞭炮火纸在一片片耀眼的金光中炸裂开来,撒满整个庭院,等那一阵阵烟散去,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块红毯。

    鞭炮声在村里连绵不断,不等这家放完,那家又接着放。鞭炮声中,大人们的划拳声也越来越大,交流的方式也由说话变成了大声喊,大家吃得开心,聊得开心,还不忘要和这鞭炮声一争高下。

    “李仁东,你小子不是去了哈尔滨吗?怎么回来了!赶紧过来吃饭了!”

    刘平突然看到门外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的男孩子很像李仁东,他试探性地朝门外喊了一声。

    李仁东是表哥李逸民的儿子,刘平的表侄,刘平明明记得小舅说他已经和李逸龙去了哈尔滨。

    “表叔,你们先吃,我还有点事情,先回家了!”

    真的是李仁东,不是去了哈尔滨?这才几天,就回来了?刘平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舅家和小舅家并排在一起,二舅喜欢K歌,自己搞了一套设备,吃过饭大家都到二舅家里唱歌去了,刘平不太喜欢唱歌,就和小舅坐在家里烤火。

    “小舅,李仁东和李逸龙不是去哈尔滨了吗?回来了?怎么不见李逸龙呢?”刘平问道。

    “唉,别说了,那仁东才去那边两天,你表哥就打电话骂他几次,他受不了了就先回来了?”

    “为什么?车费来回都好几千吧,即使不在大姨那里帮忙,多少也玩几天再回来嘛!”

    “说起来也怪我那儿子,自己去就行了,偏偏拉上仁东,之前你表哥不是帮仁东在广州找了工作,仁东当时还没放假,我那儿子一叫他,他直接瞒着他爸,和逸龙一起去了哈尔滨,那天你小舅妈聊天说漏了嘴,你表哥立马打了五六通电话去骂仁东,人硬是给他骂了回来!”

    “唉,年轻人嘛,多出去走走也好,刚毕业出来,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刘平一脸苦笑。

    “你表哥可不是这么想的,他担心他儿子过去了,你大姨不管吃喝,不给工资,而且现在还丢了工作。”

    “什么工作?表哥这么看重,在饭店给人家做主厨?”刘平有点好奇,李仁东大学学的是厨师专业,但眼前也刚刚开始实行,离主厨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在广州给人家端盘子啊,一个月差不多六千,你表哥还得意地说又挣钱又轻松!”

    “什么?端盘子,我……”刘平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不是看不起端盘子的,只是他觉得李仁东还年轻,应该多做些能积累经验的工作。

    小舅还在不停地吐槽,刘平在一旁听得汗毛直竖,他印象中他表哥李逸民只是有点敏感,没想到他现在变得这么可怕。

    表哥李逸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好在会一门电焊手艺。一直在深圳做电焊工,某天下班回家,看到几个纹着花臂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他便觉得人家要砍他,每天都睡不着。

    于是他辞职去了广州,想着儿子李仁东在浙江那边可能也有纹花臂的人要砍他,越想越担心,就把李仁东叫到了广州,给他找了个端盘子的工作。想不到李仁东为了去哈尔滨,直接辞职了,他担心李仁东到那边大姨不给工资,又打了好几通电话硬是把人叫了回来。

    李仁东从小就没什么主见,一直受他老爸的控制,他老爸听人说学厨师饿不死,就逼着他去学了厨师,好不容易准备毕业了才发现基本找不到工作,李仁东想去外边看看世界,找一找发展的路子,但他老爸对他骨子里的懦弱是拿捏得妥妥的,这不,即使他不想回来,还是被他爸几通电话骂了回来。

    刘平不止一次告诫李仁东,要有自己的想法,李仁东每次只是告诉刘平,他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只能听他爸的。

    “你表哥走在村里,见两个婆娘坐在龙眼树下面七嘴八舌的不懂说什么,他边走边回头望,回头到了家就跟老头子说人家骂他。”

    小舅说他心里住着野兽,不断啃食着他的心智。他在路上见人聊天,就以为人家骂他,看人家拿着把刀经过,下一秒他就觉得人家要砍他,眼里全是别人要害他。

    他的妻子在外边打工,妻子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以前两口子在家务农,村里卖猪肉的隔三差五才来一次,妻子多买二两猪肉他能唠叨几天,实在看不得他那小气样,妻子就去了外地打工。刚开始他还不打算跟着去,听外边打工的人回来说他妻子越来越漂亮了,原本人家的一句玩笑话,经过他的不断脑补,以为妻子在外边有了人,自此以后,妻子在哪,他在哪。

    “他可能是有点小气,但是应该没有这么严重吧!”刘平有点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

    “你平时很少回来,你都不知道村里给你表哥取了个外号,叫‘疑民’,至于什么意思,就不用我说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了?”

    “什么时候,鬼知道什么时候,你看看李仁东现在都快被他爸传染了,我们都怕李仁东变成你表哥那个样子!”

    小舅告诉刘平,这些年李家聚不到一块,是有原因的。

    那年他家建新房,小舅和三舅都去帮忙,他把一个墙角砌歪了,小舅一眼看过去发现不对劲,拿吊线锤一量果然是歪的,就随口说了句:“逸民,你看着吊线锤的线和你的墙角都不重合!”

    他便不高兴了,说:“我自己自有分寸。你砌你的就是了,没事的。”

    小舅叫他拆了重新砌,这房子的墙角马虎不得,他是死活不听,坚信自己没问题,不断往上砌。

    三舅是个急性子,骂了他几句:“你有个屁分寸,叫你重新砌就重新砌,线也打给你看了,难道骗你不成,我们建了几十年房子,你照做就是了。”

    三舅直接过去就是一脚,由于没砌上去多久,那个墙角轻轻松松就被三叔踹倒了。他直接撂了挑子,手套一脱,将那砖刀狠狠地扔在地上,直接走了。

    没过几天,村里就风言风语,他跟村里人说他三叔和小叔看不起他,不情愿帮忙建房,联合起来欺负他。三舅这一听还得了,爆脾气马上就上来了,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就要去打他。

    “没你们这房还建不成了,我就不信了,不用你们帮忙我自己来!”他站在架子上,一手拿砖刀抹着水泥浆,一手将砖按在墙上,又重重地敲了几下,似乎早已经料到那根木头打不到自己身上。

    “说得老子要倒贴你一样,要不是看在你老子面子上,今天一棍子打死你。”小舅在墙下死死抱住三舅,一棍子下去,不死也得残,三舅说完话,扔下木头,挣脱开小舅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此以后他和他的两个叔叔彼此之间都看不顺眼,两个叔叔还是耐着性子帮着盖好了新房。

    今年临近过年,三舅听说他妻子从外边打工回来,眼看着天冷,三舅就跟他提议自己开车去帮他接他妻子回村,他拒绝了,过几天从村里口中得知,他觉得不想麻烦外人,还得掏油钱。三舅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这些年,这些话他听得多了,也淡了。

    而二舅,在他小时候打了他一顿,一直记恨到现在,三十多年,没叫过一声叔。

    “你说我这个做小叔的,要怎么做才好,不管我们几个做叔叔的怎么做,你表哥的疑心病一天不好,我们李家就一天坐不到一张桌子上。”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小舅已经开始猛打哈欠了,刘平就让他先去睡了。大厅里只剩下刘平和一盆燃得正旺的火炭。这些事刘平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些话不懂在小舅心里埋藏了多少年,今晚小舅跟他说得似乎有点多,他感觉自己有些难以消化。

    刘平只是觉得,表哥的疑心病,不仅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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