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

人这一生总会因为个人的事情，家里的事情，一时放不下，又急着要办的事情，向自己的老师，领导、上司请假。为个人的事情请假时不但要诉说理由，难免还要放低姿态，我就很犯怵请假这种事。

记得上小学时因为每周四的下午要参加少体校的速滑训练，拿着妈妈写的请假条交给老师时，心里的感觉是忐忑和紧张；记得在连队时拿着家里来的电报向指导员请假时，心里的感觉是惶恐和不安；记得在单位里因为职责所在，在家人病重时向集团领导请假时，心里的感觉是无助和自责……

这里要讲述的还是在连队里请假的经历，

那，是1973年————

……早晨四点半刚过，我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室外已经微微泛出了一点亮色，无意起床，斜靠在上铺的床栏上，心里默默念叨着下午准备回连向连领导请假的理由，考虑着去找哪一位领导，是孙还是高，叙述请假理由的顺序，情绪还要如何控制……

我暂住的这个房间很小，小到靠墙放下一个双层床，靠窗放下一张两屉桌，一只方凳塞在桌下，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了。与我同住一室的是在宣传股负责筹备图片展的徐永霖，我是因团宣传队在各连的巡演被临时借调过来，我们住的房间在团宣传队排练室的西南角，我睡在上铺，徐永麟睡在下铺。

昨天有人从连队给我带来了一封刚刚寄来的家信，母亲在信中写道，近日要去协和医院做子宫肌瘤的摘除手术。她在信中问我，连队现在是不是不太忙了，如果收到电报是不是可以请假回来，如果连队不准假也没有关系，因为家里其它的人都会回来，想让你回来，主要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母亲特意在信中说，去这封信还有一个原因，也是要让你在收到电报之前有个心理上的准备，免得突然接到了电报会因担心而变得惊慌失措。

我对能否请下假来的确心有顾虑，去年冬天我刚刚休了探亲假，连里还能再批假给我吗？尽管母亲真的是要做手术，但连里对知青家来电报称父母病重、病危，一律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批与不批也会根据地里农活儿的忙闲而定，最让我对请假没有信心的原因还是因为连领导对我一贯的态度。

连队领导尤其是连长和指导员，对我是一如既往的"另眼相看"，孙付指看着还和善些，去向他们请假，会相信吗？让我站在他们面前，我还真是从心里犯怵。母亲或许不会想到，几年来连队里的各任领导好像从未正眼看过我，不明就里的将我视为草芥与仇寇，尽管我十分努力地在劳动中表现自己，也曾非常友好地用笑容去迎合领导们投射过来的目光，可是没有丝毫的感化作用，好多次李与高刚刚看别人时还是笑意满满的眼神，只是转眼之间看到了我，便是象在刚刚端上桌的红烧肉上看到了苍蝇一样，眼光里面是充满了对我的厌恶……。

人在歧视之下，内心会承受巨大的压力，有时这种压力会让精神瞬间崩溃，我虽然还能坚守住自己，但在领导厌恶的眼光里，我渐渐变得自卑，还时常会无端的自责，尤其是在独处时更会有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因个人的事情向他们要求过什么，即便是上次连队批准探亲假也只是因为轮到了最后，轮到了我，不受恩泽，反而心安。这次…，为了母亲手术请假，能行吗？

我是下午去，还是晚上去，是去指导员家，还是去副指导员家，见到他们之后要怎么说，我反复在想，却没有理出什么头绪。

……

"老娄！老娄！你怎么了"

睡在下铺的老徐拍着床铺的上沿在下面喊我。

我怎么了，我猛然从请假的思路中跳了出来，

"哎，哎"，我紧忙答应着。

老徐从下面探出头来，满脸疑惑地望着我，

"你刚才一直在自说自话啊，好吓人……"

"我说什么了"我反问道。

我以为你是在讲梦话，又觉得不像，你一直在说"指导员，我要请假，我母亲病了，马上要在医院做手术，要做大手术……"

"啊……是，是吗？"

"你们这四好连队的人真怪，请个假怎么还要预先排练台词啊！"老徐揶揄着。

我有些尴尬，自嘲地苦笑，无言以答。

起床后我决定了，不等家里的电报，晚饭前回连队，我去孙副指家里，就拿着母亲的这封来信去请假，我觉得连里是能准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