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韩非子在《有度》开篇,就旗帜鲜明的提出了国家的强弱在于是否实行法度。由此观之,韩非的法治观与现代的法制观有着巨大的差异,在韩非看来,奉法的目的是为了国家的强大,而不是保障人民的权利。
韩非子提出了“奉法者强”的观点后,接着列举了四个君王的事迹,楚庄王、齐桓公、燕襄王、魏安厘王。四位君王的共同特点是在国内大搞法制,所以国家强大。但这四位国君去世之后,这些国家的群臣官吏“皆务所以乱而不务所以治也,其国乱弱矣”;“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其国乱甚矣”。
韩非子得出结论:“能去私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
所谓私,不为国就是私;所谓公,能为国就是公;所谓法,就是要求官民去私为国的制度安排。
首先要问,国家是谁的呢?受过现代教育的人类想当然的认为国家是全体公民的,但在韩非子的观念中,国家是国君的,国君要使国家强盛,必须要以法来治理官吏,因为官吏作为私人,他为国君服务不过是为了求得地位和财富。一旦国君不以法术来管治他们,他们就会“皆务于乱”,“皆释国法而私其外”(殉私枉法,勾接外国,出卖国家利益)。在韩非子看来,国家与私人的利益完全对立,所以,必须严刑峻法,雷霆手段,才能使群臣官吏不敢殉私枉法,损害国家。
在韩非子的观念中,国家与君主完全是一体,国家强大君主则雄霸,国家弱小君主就完蛋。臣子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国家即君主的奴仆,而这些奴仆没有任何忠心可言,不给他们套上枷锁,他们就会为了私利乱来。
所以韩非子告诫君王:“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明君要制定法律条文,并有明确的衡量标准,加于群臣之上,以考察群臣的得失,就不会被臣子的狡诈虚伪所欺骗。
韩非子还说,臣子就如君主的手,要用他来理头就理头,要用它来修脚就修脚;不管冷热,臣子必须要保证君王的舒适,遇上危险,臣子必须为君王拼命。
如何使群臣做到这一步?方法就是法制。韩非子道:“能者不可弊,败者不可饰,誉者不能进,非者弗能退,则君臣之间明辩而易治,故主雠法则可也。”君王能够用法选人,用法定功,而不以个人的好恶推举测度,那么,能干的人不可能埋没,败事的人不可能掩饰,徒有声誉的人不可能升官,仅受非议的人不可能斥退,那么,君主对臣下就辩得清楚而易于控制了,所以,君主只要依法办事就可以了。
韩非子认为治理群臣的最高境界是:“民不越乡而交,无百里之戚。贵贱不相逾,愚智提衡而立,治之至也。”因为君王依法而治,任何人都不能凭借声誉获取官位和利益,大家没有谋取名声的必要,因此,就不会有为了谋取虚名而大老远的互相结交,以至于无“百里之戚”,一百里之外就没有亲戚朋友了。因为按才能授予官职,位置高低与才智大小相称,上下也就能各安其位,没有非分之想。
如果君主不这样做,而是按声誉选用人才,凭名声给予奖赏,那么,臣下就会联络勾结,结成朋党,互相利用和包庇,这样,群臣就会轻视、废弃国法,人才也会奔走于奸臣门下,而不为君主朝廷服务;他们会出于本性的考虑,千方百计的为私家利益着想,而不为君主着想,如此,百官虽备,却不能担当国事,君主不过徒有虚名,实际上被群臣私家所利用和控制。
在《有度》末尾,韩非子总结了法术的原则:“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辟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绌羡齐非,一民之轨,莫如法。”
韩非子的理想,就是治国无高低贵贱之分,一听之于法。
理想高则高矣,但有个问题,君主一人,要考察群臣的才干与功过,虽有标准,怎么忙得过来呢?他必须要找帮手。但这些帮手替君王考察群臣,大权在握,久而久之假借而不归,君主不被架空了吗?按韩非子的说法,一旦君主失去权势,被篡被杀是必然的。因此,君主绝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如何做呢?总结《韩非子》全书,方法如下:
方法之一,“要在中央,事在四方”,赏罚之权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四方的英雄豪杰就不怕不被我所用。
方法之二,利出一孔,垄断国家资源,离开了君王任何人都活不下去。
方法第三,分权制衡,让臣下互相牵制,互相掣肘,使之只能听命于君主,而不能自行为之,从而避免臣下权力过大带来的威胁。
方法之四,对那些不听命令的臣子,或者功高震主的臣子,必须剪除之。
方法之五,严打朋党,敢于拉帮结派的严厉打击。
方法之六,思想钳制,凡是不利于君主专制的言论学说一律禁止传播,传播此思想者残酷打击。
方法之七,禁止结社,带着组织意味的人群聚集就意味着危险。
方法之八,鼓励告密,挑动群众斗群众。
方法之九,连坐之法,一人犯法,全家同罪,甚至一人犯法,株连十族。
方法之十,喜怒不形于色,保持足够的神秘感,最好让臣民感觉君王是神一样的存在。
简而言之,借用西方政论家马基雅维里的名言:“要象狐狸一样的狡猾和狮子一样的勇猛。”
了解了韩非子的学说,不禁不寒而栗,背上有拔凉拔凉的感觉。韩非子笔下的国家,是君主的天堂,天下人的地狱,中间是官吏欺下瞒上,作威作福。这样的国度,没有人谁是自由的,天下人都是奴隶就不必说了,而君主好像是自由的,但整天在提防算计,心灵是阴暗和猥琐的,又何谈自由。
君主凶猛,但更凶猛的是替君主治理百姓的奴才,也就是官吏。国家是君主的,他要传之子子孙孙,希望百姓不被过分剥削,甚至希望百姓生活富裕,安居乐业。但官吏不一样,天下又不是我的,我只不过干这么几年,为了个人的利益,贪赃枉法,损公肥私,欺男霸女,鱼肉乡民,也就不在话下了。
对于专制君主政体来说,治国必先治吏。但这有个根本的矛盾,君主即要依靠官吏治民,又要管住官吏捞取私利的手脚,管得过严,官吏就磨洋工,出工不出力了。管得过松,官员大捞好处,把国家搞得千疮百孔。何况官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表面上明规则,暗地里潜规则。天下之害,孰能过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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