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行七日

文/竹影飘摇

2018年1月30日  星期二    晴

流水式日记，无意义可寻。

京行七日

1

咬牙跺脚，大言不惭一下，时至今日，有些雄心壮志放不下也要放下了，单是这奔波劳顿便承受不起，不是别的，晕车，晕宾馆。车，无论它是汽车还是火车；宾馆，无论它是几星级。

我的五脏六腑七经八窍之中，肯定有一项残疾，使得这一肉身无法接收任何来自封闭空间的气味，特别是长期有空调工作的空间。晕车药以及各种偏方到我这里都不起作用，目前只有口罩和晕车贴还备着。严重时，本来在家里好好的，忽然想起空调车，胃里马上条件反射般开始不舒服。

近四个小时动车，胃里翻江倒海，头仿佛要炸裂。出了北京火车站，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寒冬傍晚的北风呼呼吹着。连忙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地喘息，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亲爱的首都，这冷风是你给我最好的见面礼，结束了我生不如死的行程。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培训地点报道后，入住宾馆，噩梦继续。新装修的客房被空调烘的热乎乎，空气不对流，走廊里厚厚的地毯，我将这一切的五味杂陈称为宾馆的味道。

想想自己也是病态的矫情。晕车的人有，但我这种晕法儿的不多，晕宾馆的还没听说过。虽说在乡野间长大，但进城也有近三十年了，怎么就对那天苍苍野茫茫念念不忘？血液仿佛中了辽阔通透的毒。

2

培训要一周，我必须强迫自己适应，适应封闭的小空间，适应这宾馆味道。

为减轻胃里的不舒服，我以毒攻毒，不停地吃东西，让胃整日忙着消化食物，忽略气味对它的骚扰。自助餐，多选青绿颜色的，鱼肉尽量绕开，这一周索性把自己当兔子养。喝浓茶，苦就苦吧。

两天过去了，还好，尚能坚持。培训老师讲课声情并茂，陕西人，西北汉子的豪爽展现在声音上，洪亮，极具穿透力。

这种标准换版的培训针对性很强，学习之后马上要做大量的工作，内容理解与应用的要求很高。学习的效果直接影响工作的结果，学习时不能马虎，必须全力以赴。

人啊，的确需要不时被逼迫一下，听老师讲课，甚觉自己平日的学习与工作都太泛泛，远没有做到充分落实精益求精。三个小时一节课，竟也能全神贯注地听下来，脑子不停地旋转，以回应和消化老师讲授的要点；忙着记笔记，记到手腕酸痛，手指僵直。

这样也好，人的精神如果特别集中在某一件事情上，就会忽略对其它事情的感受，例如，晕宾馆的感觉暂时消失。

晚上出了宾馆大楼，大有犯人出来放风的愉悦。空气真是新鲜啊！华灯初上的首都大街车水马龙，一片热热闹闹的嘈杂，这自由流动的空气，我真是爱呀！

3

看电影《归来》，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因为里面有我喜欢的演员陈道明，那时尚不知影片源自严歌苓的小说。

世间万物因缘际会，于撒贝宁主持的《开讲了》，听到严歌苓的声音，之后看了她的小说《小姨多鹤》。后来又知道经她著作改编的电影如《金陵十三钗》、《少女小渔》，《归来》改自小说《陆犯焉识》，最近的《芳华》更是火爆。

同一部作品，特别是大作品，书与影视，我还是会选择书。如《红楼梦》，87版的电视剧那么多人怀念，可真爱红楼的人，哪个不是捧着大厚的原著一读再读。那光声影的艺术，怎么看都像一棵大树上的枝和叶，总得依附着树根和树干，颇有断章取义之嫌。

来京第四天的午夜，读完了《陆犯焉识》。学习任务虽然重，可每日里除了学习、吃饭，无它事，看书便是休息。

读罢掩卷。

感慨之一，生而为人，苦难与幸福，多是由不得自己选，命运给你一条路，好与不好都得在这条路上走，怎么走，是你有限的自由。恩娘，芳华犹在时没了丈夫，用成串的泪珠换来继子的怜悯，从而倾尽一个女子全部的精明、柔韧、坚强，支撑自己与陆家一起风雨飘摇。宛瑜，被姑母当做道具或者绳索塞给丈夫，那样一个优秀的丈夫，哪会轻易就范别人的安排，尤其这等终生大事，所以她能做的只是去爱，而且要安安静静不张扬地爱，其它诸如回应，不敢奢望。好在宛瑜是真爱自己的丈夫，付出再多都不觉得苦。陆焉识，恩娘的继子，宛瑜的丈夫，一个聪明、刚直、任性的读书人。从青年到老年，身体的衰弱伴随心智的成熟，成熟也是一种衰老啊！几十年的犯人生活，他失去着，收获着。他失去的，成为妻子和儿女的劫难；而收获的，仅属于他自己。

感慨之二，写作是一种天赋，特别是写小说。我这愚人，老天让我读小说已是眷顾，还好没动过写的念头，偷着感激。当年读《小姨多鹤》，已是很倾佩严歌苓编故事的本领，特别是对人物心理和自然场景的描写，如栩如生。《陆犯焉识》，精彩继续。

艺术来源于生活，可一个人的经历总是有限，那些生活是从哪里来的呢？前生潜在脑子里？

不去想了，祝福那些有天赋之人多写好作品，我来读就好。

4

老师的课严格按课时进行，为了让回程的时间充足，老师提议最后一天下午的课提前一个小时开始，大家欣然接受。从各地赶来，又逢周末，回去的着急回去，不回去的想着逛逛首都。

同事邀我在北京两日游，游览地点我选，食宿兼导游她包，有这等好事，我当然愿意。

我说喜欢古典、人文气息浓一些的地方，她说：就近，南锣鼓巷。下午三点，两个人背着背包离开宾馆，北京的地铁可真是方便，进了地铁站，距离便不再是距离。

临街的巷子口是高大的门牌，镶着“南锣鼓巷”四个大字，雕梁画柱，标志性十足。主街是商业街，吃的，喝的，玩的，用的，精彩纷呈地镶嵌在青灰色的老建筑里。那些建筑主体应该是老的，但表面修补粉刷的痕迹大大方方，毫不隐匿。

我们在商业街停留的时间很短，一直在串胡同，寻找古朴和宁静。

帽儿胡同、雨儿胡同、小菊儿胡同、炒豆胡同……这胡同的名字已先让我的心痒痒，说不出的亲切和好玩儿。齐白石故居、茅盾故居、婉容故居、可园、僧王府……虽然也只是借着下午并不明亮的日光在门口院外看了看，于我，已满足。

想象那青瓦白墙的四周曾经车马喧嚣，低矮逼仄的房间内曾有人泼墨挥毫，窗前屋后青丝漫卷的怨，巧笑嫣然的盼，如今都被时光列车裹挟着去了另一个空间，空留这风烛残年的老屋与光阴对抗。粉刷的墙面像老妇人脸上敷一层粉，藏起斑驳却失了生命的本真。从偶尔开启的一扇门里，看见院内过道很窄，却仍是被破旧的自行车、缺腿儿的桌子、倒扣的缸等侵占着。物的气息多是被人的气息养着，人与物的气息构成时光的味道，要感受的，就是那种时光回流故人永在的氛围，言有尽义无穷。

夜晚来临，南锣鼓巷商业街灯火阑珊，人也多起来，两旁的商户使出浑身解数吸引游客。

出了巷口，扑面而来的高楼大厦车马喧嚣，将半日来在心底沉淀的宁静瞬间打破。历史，因为被翻过才称为历史。凭着这支离破碎的记忆，明了这也将是自己的归途，忽而生出一丝珍惜的情怀。

5

毛主席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今日，我去了长城。

昨晚大家还担忧，冬日的长城上会不会很冷。待登上长城，禁不住心里默念了好几次：感谢天公作美，感谢老天博爱！日光虽不明亮却温暖，一丝风都没有，这在冬天已是好天，特别是在长城之上。

第一次登长城，奇怪自己内心竟波澜不惊。它的雄伟、壮观，像一个老朋友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为什么会如此？我想多半归于教育和媒体的力量。历史课本告诉过我，是谁修了长城，为什么要修长城；思想品德课上，老师讲长城是中华民族的象征；电视剧里，一直唱“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老奶奶说，孟姜女因为没了丈夫，硬是把长城哭倒了……还有电影、电视剧里数不清的长城镜头。

所以，虽未见真容，它的形与神，早已刻在心间。

感慨还是有的。

望长城内外峻岭莽莽森林苍苍，看脚下砖石墙体固若金汤，不禁双手合十：老祖宗，真伟大！不论功过与代价，长城，是你们留给子孙的财富，伟大的财富！

脚下的台阶时而平坦，时而倾斜，边缘的顺水槽脉络清晰。古时科技不发达，没有功能强大的工具，一块块巨石倚山势而起，摆放精巧有序，这是智慧、勇气与力量的结晶。想象当年修建长城的情景，感叹，唏嘘，沉重，自豪！秦时明月汉时关，烽火家园，历史，风平浪静的前一刻必是波涛汹涌。

尽管天气极佳，冬日的长城上游人还是很少，外国友人多于国人。这倒是我喜欢的游览气氛，可以驻足细观，慢慢品味，恣意遐想。金发碧眼的朋友们兴致都很好，最好他们也如我们一样，了解长城的前世今生，否则，它也只是崇山峻岭上一面厚重漫长的超级墙。

6

归途中，从地铁到动车一直带着口罩，让鼻子的功能部分减弱，屏蔽一点对胃的伤害。上车后在座位上坐定，摘下口罩便开始昏睡。醒来，感觉有些饿，打开包，翻出几种可吃的东西轮流吃，边吃边看《萧红散文选集》，忽然记起晕车贴忘贴了，神奇的是竟然没感觉到不舒服。

大悟，几天来的办法奏效了：不停地吃，让胃为了消化食物忙起来，对那些封闭空间里的讨厌气味，它无暇顾及，我便舒适一些。

萧红的才情，很美丽，命运却没给她同样美丽的生活，很是为这位才女作家惋惜。整本散文集，除了一篇写鲁迅的文章，其他文字里呈现的都是寒冷、饥饿、被漠视，经常饥寒交迫，居无定所。从前看过她的《呼兰河传》、《生死场》，自然朴素的情感，灵性十足的笔触，使我感觉眼前的文字一直在动，在跑，在思考，在歌唱。文字的灵魂便是有声有色。

在写鲁迅的文章里，萧红多次提到：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我想，这明朗的笑声应该给了她晦暗的生活些许光亮，这光亮是温暖，是希望。三十一年里，这样灿烂的日子可能不多。

下车后，顿感寒凉扑面，这寒凉多么亲切！七日之别，他乡的风景再好，终是习惯了这小城的气息，仿佛听见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扑通一声落地，要的是这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