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崩坏的主战场,极北之地,西伯利亚平原。
岁值严冬,昼消夜长,万物萧条肃杀,辰景黯淡无光。踆乌隐曜,天光熹微,穹顶横蔽着一团如墨迹般浓得化不开的阴霾铅云,无不透着压抑沉闷的气氛。
入眼处,在炮火洗礼下,硝烟弥漫的废土丘墟上零星散落着无数断肢残骸,凄然惨肆宛若修罗场,焦冥一炬,哀鸿声声。
“咳……”
战场边缘,着一袭玄色女武神装甲,黑发如瀑流倾泻的妙龄少女——程立雪腹部被亚空之矛直直贯穿悬于空际,受创处殷血如泉水般不受控制地汩汩流注,很快便在她身下凝结了一层纤薄而脆弱的血色冰晶,宛若方研磨好的胭脂水粉,红芒流动,泛着惨肆而妖异的诡异美感。
已是油尽灯枯,少女勉力抬头望向四周,却是空空如也,她没有看到此刻最想见的人——赤鸢,心头不免有点失落,不过,一想到赤鸢能就此脱险,心头又是庆幸不己,原本的悒怏失落全抛诸九天云外了。
“立雪,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少女柔声道出弥留之语。
她的目光开始游离涣散,星眸中的神采在渐渐消散,眼前的视野也变得模糊朦胧一片,黑与白,光与影在逐渐支离,瓦解,破碎,重组,最终幻化为林林总总,仿若万花筒的浮生万象。
那是曾是乞儿的她,被赤鸢收留时大口大口地吃云吞面时的场景……
那是她剑道有成,于悬潭瀑布前获得若水剑认可时的场景……
那是赤鸢生辰,她为赤鸢亲手做云吞面时的场景……
紫陌红塵,流光溢彩,绮丽万千,最终,缤纷光影定格于一幕温馨的影像上:
一名赤发赤瞳的少女朝立雪探出皓腕,伸出素手,她笑得很是甜美温柔,让人感觉如遇阳春,如沐春风。
“传言,人死前会看到一生中最珍视之人……”
“原来……这是真的……”
回光返照,黑发少女眸中光芒大放,她唇齿微漾,娇靥轻舒,莞尔一笑,动人心魄,仿佛菡萏绽妍,蔷薇弄彩,一颦一蹙间便惊艳了万物。
下一秒,她眸中的光刹时湮熄。
珠沉玉没。
伊人不再。
远处,一名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踉跄着走来,待走近看清眼前一幕后愣在了原地。
……
“你终于醒了……”
耳畔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赤鸢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侊若霜华铺就,灿灿若蟾光皎照,极具科幻色彩的神秘所在,天命总部。
“第二律者呢?”
重创初醒的赤鸢强行支起仍感孱弱的身子,揉了揉头,轻声问道。
“西琳么,第二次崩坏事件已经解决了,她死在了崩坏裂变炸弹下。”
“那,立雪呢,我记得我们的行动失败后,她主动担负的断后任务。”
说到这,赤鸢蛾眉一蹙,呼吸一窒,她不由轻手抚上胸口,不知为什么,一提及立雪,她的心口便莫名疼的厉害。
“呵,你还真是挂念你的乖徒儿啊!”
奥托神色如常的说着,此刻他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使自己的语气维持舒缓轻快的节奏,不露出任何异样。
“放心,得益于塞西莉娅的支援,她的状态比你好多了,虽然第二次崩坏事件已经基本解决,但还伴随发生了许多次生灾害,程立雪作为战力仅次于S级的A级女武神,在当前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我又派她外出去执行任务了。”
“不过因为你昏迷的原因,她没来得及和你说声再见……”
奥托仍在自顾自地说着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却没有注意到赤鸢的俏脸此刻己一点点失了血色,仿佛未经描摹的熟宣纸,煞白一片。
“她还嘱托我向你……”
“她……阵亡了吧……”
原本默不出声的赤鸢忽地出言打断道。
奥托的话语戛然而止。
天命总部一时陷入长久的静默,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如果善意的谎言从一开始便被揭穿,那继续编织下去,也不过是将血淋淋的伤疤一刀刀剖开罢了。
“所以,我真是不适合做好人呢……她的遗体已经回收了,需要转交你么?”
良久,奥托感叹一声轻声问道,他尽力扭过头不去看那个微微颤抖的瘦削倩影。
……
“嗯……”
十分钟后。
赤鸢双腿跪伏在立雪的尸身面前。
被打开的水晶棺椁中,黑发少女相貌依旧明艳动人,嘴角漾起的一抹笑意依旧恬美至极,让人很难相信她己经香消玉殒,仿佛睡美人只是浅寐未醒,也许下一秒便会欠欠身伸个懒腰,幽幽醒转过来。
失魂落魄的赤鸢趴伏在程立雪没有温度的尸体上,带着几分哭腔断续道:
“立雪,醒醒……”
“快醒醒,别睡了啊……”
“立雪……”
低声呜咽中,大滴大滴至纯至澈的眼泪如断线珠琏颗颗滚落,在地面摔成瓣瓣晶屑,珠玉迸溅,落地有声。
红麈过眼,往事如烟,曾经发生的一幕场景再度浮现于赤鸢脑海中。
“师尊~”
“等这次崩坏灾难结束,我们就一起回家,再也不去理会那些世俗事,好不好?”
……
“立雪……”
“我这就带你回家……”
赤鸢轻手轻脚地横抱起立雪的尸身,身形摇摇晃晃地蹒跚着向外界走去。
“你的伤还没好,你要去哪?”
身后传来奥托的急声劝阻。
但赤鸢恍若未闻,她仿佛没有魂魄的土埂木偶,机械式地一深一浅地向前方走去。
外界,凛冽风雪中零星传来赤鸢断续的呜咽,很快便淹没在北风呼啸中。
天地一白,苍苍茫茫,原地只留下两串依稀脚印,如飞鸿踏雪,很快便被漫天风雪掩盖,再无一丝痕迹。
太虚山,拂云观。
日薄西山,残阳若血,一轮彤日在夕色霞光掩映下,渐隐没于缥缈云海。
久未打扫的拂云观此刻已是蛛网盘结,灰尘密布,一派破落景象,然观前的参天苍松依旧是蓊郁苍翠,万年常青,欣欣向荣。
只是,此刻松下添了一座小小的新坟。
“立雪,我们回家了……”
赤鸢哽咽着轻轻捧起一掊土,无比轻柔地覆盖在突起的坟包上。
一俯一仰间,有一物自赤鸢怀中滑落,如飞鸟翩然落于地。
赤鸢将它轻轻拾起,辨认出那是立雪曾送予自己的一幅画卷。
记得画卷中画的是赤鸢与立雪在一起堆雪人的场景,立雪的画技不是很好,画中的人物线条处理得有些粗糙,装裱也不算精致,但画卷中却透着一股难得的天真烂漫,当初赤鸢只当立雪是童心未泯,孩童心性,一哂笑之后便没有再过多在意。
泪眼朦胧中,赤鸢无力地展开那幅己微微泛黄的画卷。
画卷正中,绘着一个造型略显滑稽的臃肿雪人,两名少女在微扬雪花的空地上轻笑着,无忧无虑,一如赤子。
而直到此时,赤鸢才注意到,画卷一侧以铅笔浅浅题了两行字迹隽秀的楷书。
寥寥十四字。
那是立雪含蓄的深情告白:
今朝与卿同沐雪,
也算此生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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