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农弥望
泥巴遭难西方油画
偷偷目睹这一切的陶泥,那颗悄然怦动的心也跟着这一家人一起一伏。
碧呦的心飞回了家——她爸爸,还有朋友身上,对着陶泥一直叽里咕噜地说话,一手摇着蒲扇,给睡着的小宝扇风。
那边大人们吃好了午饭,各自休息的休息,上班的上班,家里静悄悄的,陶泥全身依旧包裹着糖果纸,闪亮亮地感受着越来越轻的微风,不知不觉,碧呦耷拉了几下脑袋,慢慢地躺下睡着了。
陶泥从她的手心顺势一滚,滚到床边,它考虑着是自己摸索回去,还是等着和碧呦一起回家,哪种更容易回到星琦小屋呢?正自思索,梅枝掀开垂席走进来,午时的打击成了刻在眉间一道沉重的折痕,镶在眼中一抹黯淡的沉痛,好在坚韧依旧支撑在脊背上,她先扫了一眼睡熟的两个孩子,又瞄到一团屯得五彩缤纷的 “东西”,眉头的折痕变成了梁木。
陶泥心头警铃大作,它真想跳床而逃,可来不及了,不过瞬息之间,它已经被捏在手心,梅枝掀开糖果纸,愕然发现居然是一块泥时,她再次抬眼扫向碧呦的眼神就带着愠怒。
陶泥心中没来由地充斥着不安的洪浪,好像自己是块泥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就在陶泥恍惚间,阿婆已然走出房间,经过饭桌,往中厅而去。靠着门板,梅枝抬手一扔,将手中的泥巴像抛垃圾似的抛出院子,丢在路上。妮妮溜在明亮地近乎炽白的阳光下,望着硕大而蔚蓝的天空,不安感不知不觉退去,自由的新鲜感如久旱逢春雨般降临。既然别人已经替我做出选择,那就在这样的阳光下,再自由一段时间吧。它想。
然而,当梅枝带着锄头和苇帽,带上中厅的大门,往路上走来时,陶泥瞬间抽离了自由的喜悦。梅枝低头睥睨着它,毫不犹豫地边走边踢,直到将陶泥像肮脏的破布般踢到密不透风的杂草间才作罢。待梅枝确定无论谁都无法找到它时,她才满意地略微有些悲戚地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陶泥讪讪地望着梅枝远去的背影,那背影竟然含着悲苦与不屈,绝望和不甘的意味,令陶泥产生深深的好奇。这便是这片大地上芸芸众生中的一位母亲啊,早稻刚割完,她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新一轮的劳作,不管命运如何运转,她知道她的土地需要她如何运转。陶泥不知道,在它久久打量她的时候,她眼中的泪合着泥泞融到了她日日耕耘的土地中,就像生命的种子悄悄在大地的子宫中着陆,承担着该承担和不该承担的一切。陶泥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有什么感觉。
到底,以生育延续生命——这种方式,对陶泥来说是极其陌生的,其上背负的使命和责任,价值和尊严更令它无从感知,它所能体会到的是人作为器皿,所要承受的何其多,又何其大。天地之间,人之微小,竟有诸多谜团,等待一团涓埃一般的泥巴去解惑。
它第一次生出孤独之感,想起碧呦对朋友的渴望,默默地认同起来,若它也有朋友,一起商量着做些事,那力量是否真的能比天还大。
再回忆碧呦抓住它时,那份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容,以及把它当作“生命体”时的亲密话语,心不知不觉如溪流婉转,身子也不由得往来路而去。一路回行,陶泥看着遗落在草丛间兀自折射着阳光的糖果纸,心中更加柔软。妮妮溜这个名字或许……是满好听的。
它顺着来路,回到小宝家的院子,艰难地爬上台阶,溜进门缝,来到碧呦和小宝熟睡的房间。为了避免被梅枝发现,它将自己挪进碧呦早上带来的竹篮里,躲在白木香叶下,白木香淡淡的香气令陶泥的心平静下来,它发现它那颗分辨出来心已经能将事件的来龙去脉看得明白,真是好事啊,陶泥高高兴兴地想着,渐渐入睡。
与人相知
不知是谁吱呀一声推开门,陶泥如惊弓之鸟立刻警觉起来。碧呦在门被推开的刹那就醒了,她揉揉睡眼坐起,摸了摸身上,空空荡荡,她惺忪的眉眼猝然张开,迅速扫视床面和床底下,依旧空空如也。她呆愣愣地坐在床边。
有人掀开了竹席帘走进来。小宝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发现站在床边笑嘻嘻的爷爷,立刻咿呀呀地伸出手。曹叔远精神矍铄,眉眼慈祥,弯腰抱起小宝,就着床边坐着,稀奇地打量这个难得安静的小女孩。“怎么了,呦呦,怎么呆呆的?”曹叔远慈爱地问她。
“阿公啊,我的泥巴不见了,一定是被阿婆拿走了。”碧呦垂头丧气控诉着。曹叔远噗嗤一声笑了,“阿婆拿你泥巴干嘛,找找看,是不是放哪里忘记了?”
碧呦嗖一下跳下床,张开手,懊恼地道:“我的泥巴和别的泥巴不一样,如果不是阿婆拿了就是它自己逃走了。哎呀,我怎么就睡着了。”在竹篮里的陶泥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动了动。
“咦,那个竹篮里有猫咪吗?”曹叔远目光犀利,一下就注意到竹篮的摇晃。陶泥噤若寒蝉。碧呦提起桌子下面的竹篮,掀起叶子一瞧,哈,妮妮溜居然在这,咦,不对,为什么身上灰扑扑的,糖果纸上不仅沾着泥,还沾着一些杂草。碧呦端详了一番,眼珠子转了转。
曹叔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就是你说的泥巴,我还以为是只猫呢。”碧呦迅速地转过来,将竹篮提到身后,郑重地对曹叔远说,“阿公,你带着小宝吧,我先回去了。”
“怎么突然想走了,吃了晚饭再走。”
“不了,吃了饭走还要姑姑送,现在天还早走回去刚刚好。”碧呦边说边往外走,不忘将身后的竹篮提到前面,护在怀里。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心想,这么急着回去是为了那团泥,谁还会为难她的泥啊,这丫头。曹叔远抱着小宝跟在她身后,“喝口水再走吧。”
走过饭桌时曹叔远体贴地提醒了句,碧呦乖顺地端起搪瓷杯咕隆隆地喝了一大口。“阿公,我下次再来带小宝玩,小宝再见。”
碧呦抬脚走出中庭,往院子迈步,小宝知道姐姐要走,倾倒着身子要跟过去。曹叔远紧紧抱着,“小宝乖,我们也去喝口水,咕隆咕隆真好喝……”
碧呦走到路上,回头瞧了一眼走进里间的阿公的身影,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陶泥,在路上扫视了一圈,果然看见几张糖果纸,她把糖果纸一一捡起来,放回竹篮,顶着阳光,昂首阔步。
将要经过梅枝劳作的田地时,她远远地望了一眼,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像来时一样,拐进竹林,沿着河边的小径行走,在一片绿意葱茏间,心如飞鸟一般在驰骋于水岸层层交叠的清凉空气中。
陶泥紧绷的心也终于松弛下来,望着碧呦杂乱的小辫子在竹叶间一颤一颤地抖动,望着蔚蓝的天空被竹枝不断地分割出各种不同形状的边缘,望着竹林深处深邃的神秘空间,陶泥心情愉悦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
碧呦停下脚,双目晶亮,神采飞扬,“你不会再逃走了,对吧?”陶泥乖顺地点点“头”。碧呦激动得尖叫起来,惹得林中鸟的飞鸟扑棱棱飞出竹林。好不容易等碧呦平静下来,陶泥立刻往篮子边缘挪了挪,碧呦会意,昂扬一笑中,将它从竹篮里解放出来。陶泥快乐极了,在河岸边迅速奔跑起来,碧呦跟在它后面,又蹦又跳。
一人一泥,在河岸边走边玩捉迷藏,碧呦还要不时纠正妮妮溜跑偏的路线,回村子时,天已擦黑。一只猫从村口的枫树上跳下来,在妮妮溜面前喵喵叫着,碧呦拧了拧眉,放下竹篮,倾倒一边让妮妮溜滚进去,顺手捡起一枚石头,冷不丁地丢过去。
猫咪炸了一般,跳起来,却不逃窜,碧呦龇牙咧嘴做了一通鬼脸,猫咪尤不甘心叫了一声,才屁滚尿流地窜走了,只余碧呦得意洋洋的表情印在金光漫天的大路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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