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坐在高高的石堆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等待。
阿夏记得童年的故乡里,有许多狗,就像人的影子一样。
阿夏走过蜿蜒曲折的泥泞小路,蚂蚱、蛐蛐跟着阿夏的脚步随处跳跃。
阿夏停了下来,蹲在路旁,采了些野花捧在手里。绕过前面的棕榈树,向右拐进去,再走上十几步,望着一棵参着天的树,站在树下画着树的纹路。
“奶奶,奶奶。阿夏回来了!”阿夏冲院子里喊。
“哎呀!阿夏回来了啊!”里屋里应道。
阿夏嗯了声,继续蹲在门口抠着树皮,这时一团黄影朝她扑来。
“狗!”阿夏的花洒落了一地,那狗使劲往阿夏身上蹭,紧紧地贴着阿夏的腿,不停地摇尾巴,舌头深得老长老长。
阿夏一下闪开了,狗又紧跟了上来。阿夏止住步,恶狠狠地看着狗,狗灰溜溜地趴在地上,转动着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夏。阿夏迟疑了会,脸上的怒气消退了。
自那天起,阿夏身后总跟着一条迈着短小的腿的狗。
一天,阿夏坐在门外的木椅上吃午饭,狗趴在阿夏边上,啃着不知啃了多久的一根干裂泛白的骨头。阿夏看了看狗,看了看骨头,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肉,趁奶奶不注意,一股脑将碗里的肉全丢给了狗。奶奶发现了,一只鞋子朝狗飞来,阿夏被罚站了。
阿夏立在木门边,望着绿影斑驳的树缝,哼着不成调的歌,抠着小小的鼻子。狗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又蹲在阿夏边上。阿夏偏头望了望台阶上边嘟哝着边把大肥肉一片片捡起来塞进嘴里的奶奶,突然想起了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想过的爹和娘。阿夏眼里悬着泪,揪着衣襟,看着面前对自己摇着尾巴,晃着舌头的狗,说:“狗,狗,我叫你多多,好不好?”多多摇着尾巴冲着阿夏低声汪汪了几下,阿夏抹着脸上的泪,露出了向日葵般灿烂的笑。
院子外面一个少年走了过去,又走了回来,四处张望着,喊着:“狗,狗。”
见此,阿夏推开身后的木门,低声说:“多多,我们进屋去。”多多看了看阿夏,摇着尾先跑进屋了。阿夏躲在门后,贴在门缝上偷偷地望,多多也贴在门缝上偷偷地望。阿夏看见那人上了石阶,在院子里找寻着。
蝉鸣声声,院子里的树叶呼啦呼啦地响,院中的少年被午日的阳光灼烈地叮着,阿夏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少年冲院中满满的空气喊道:“有人吗?有没有看见一条狗?”
阿夏的心似乎一下就停止了跳动。“没,没有。我没看见什么狗!”少年走了。
那人再没来过,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不过阿夏越来越粘多多了,多多也越来越粘阿夏了。
下雨了,阿夏大笑着在田埂上跑,多多摇着尾在后面追。多多一去咬小水坑里鼓起的水泡,阿夏就笑得直不起腰。阿夏故意踩一脚水坑里的水,多多就欢快地叫着围着阿夏脚边撒欢。阿夏很高兴,多多也很高兴。
阿夏带着多多在水磨房外的屋檐下躲雨,她滤了把脸上交错着流的雨水,蹲下又滤去多多皮毛上的雨水。多多撇开四肢,快速地摇晃着身子,水溅了阿夏一脸,阿夏擦了擦溅在脸上的雨水,看着对自己伸着舌头喘气的多多,露出两个小虎牙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谁家的狗?脏死了!”一个胖女人踢了多多一脚,多多叽宁着夹着小尾巴,躲到阿夏身后去了。
“不准打多多!”阿夏瞪着胖女人,大声说道。其他避雨的人看了看阿夏,笑着说些风凉话。胖女人瞥了眼阿夏,眺头望着雨地里被打得晃颤不已的水稻,朝屋檐外吐着口里的瓜子皮。多多挨着阿夏的腿瑟瑟发抖,阿夏攥紧小拳头瞪着女人,咬紧着牙的小脸气得发抖。
雨没停,阿夏就带着多多走了。她心里回味着那些人说的“不就是一条癞皮狗嘛!那么稀罕?”,脸上泪水和雨水混成一片,多多在她怀里舒缓地呼吸。
过了田埂,阿夏带着多多选了条没走过的近路。路上杂草丛生,雨水汇成了股股细流穿行在杂草间。阿夏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心想哪天自己在草原上盖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就只有她和多多,她要管那屋子叫“阿夏和多多的城堡”——虽然她没见过草原,更没见过城堡。
突然,阿夏停下来了,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面,那里躺着只瘦得见了骨架的小狗,上面蠕动着数不清的蛆虫,被折断的腿已经脱离了小小的身躯。脸色惨白的阿夏紧紧抱着多多没命地跑,跑到村口,见一户人家门口拴着的一只大狗正扯着链子在雨地里对着院外的陌生人大声地吠。
阿夏病了,躺在床上咳了十来天,烧了十来天。奶奶找了赤脚医生,找了神婆,都不见好。阿夏脑子里全是那只死去的狗,嘴里胡乱叫着:“多多,多多。”
爷爷抽着旱烟,摸着孙女的手,看了看阁窗,听着窗外狗的叫声,声音冰冷地说:“等阿夏走了,我就把那条狗丢掉,丢到大路上,叫它不能再回来。”
阿夏听见了,流着泪。爷爷奶奶出去了,多多悄悄从门缝里溜进来,卧在阿夏的鞋子边,低声呜呜地叫着。
一个多月后,阿夏走了,多多也走了。阿夏没有回来,多多也没有回来。也许她们一起去草原上的小屋里了,阿夏的笑声、多多的叫声充盈在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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