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有三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也就是说我马上就要三十七岁了。此刻我正站在学校的操场上,一棵杨树下面。夏日的午后,阳光明媚,恼人的热浪藏匿在风里袭击着我的身体,感觉自己就要融化了。就在这时候,回忆从操场的另一头,悄然而至。二十年前,这些参天大树都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小树苗,
午睡的时候,我溜出来躺在操场边的石凳上。天空万里无云,偶尔会有飞机或者小鸟飞过。
“陆晨风,你在干嘛?”是陈佳的声音,妈的吓我一跳。
“睡觉。”我迷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故作镇定。她是我同桌,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丫头骗子。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根冰棍儿。
“要不要来一口?”她举着自己吃到一半的冰棍儿问我。
“我不喜欢吃冰棍儿。”我说。
“要是康乔给你冰棍儿呢?你也不喜欢吃?”她笑嘻嘻地说。
康乔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人漂亮,成绩好。可是陈佳好像并不喜欢她,这当然是因为嫉妒。
“康乔没给我吃过冰棍儿。”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陆晨风,我喜欢你。”她突然理直气壮的对我说。
如果我嘴里有水的话,我一定会喷到她脸上的。
“你有毛病啊?!”我瞪她。
“怎么?你嫌弃我?”她瞪回来。
然后,上课铃响了。我俩一起飞奔,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节课应该是班主任的课,该死!我们一起跑过空空荡荡的篮球场,穿过杨柳依依的后花园,在日影斑驳的,蝉声撕裂的夏日里,大汗淋漓。
“陆晨风,你等等我!”她在后面咯咯的笑。
我没理她,继续奔跑。
上天眷顾,我们赶在班主任之前进了教室,并且立刻摆出一副刻苦学习的死相。
后桌的路飞踢了我一脚,“陆晨风,你怎么回事?恋爱了?”这家伙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子弟。
“滚!”我简练地说。
终于,下课了。
路飞又被班主任罚值日,我留下来陪他。整天被他拖累,我都习惯了。我坐在座位上写作业,他正在擦黑板。
“我说,陆晨风。”他喊我。
“干嘛?”
“你说为什么我们俩个就成了朋友了呢?你个学霸,我呢,自不必说,学渣喽。真是搞不懂。”他转过头看着我道。
“因为我瞎了眼。”我回答。
“去死!”他用粉笔头打我,但是天意难测,粉笔头没打到我,而是打到了我身后的陈佳。她尖叫一声,我跟路飞同时被吓了个半死。
“靠,你是怎么冒出来的?”路飞捂住胸膛,做将死状。
“我一直在这儿。”陈佳做到我旁边,笑嘻嘻地说,“我在等陆晨风。”我立刻想到一个成语,晴天霹雳。
路飞夸张的瞪着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陆晨风,你是脑残吗?”
“路飞你什么意思?!”陈佳愤怒地剜了他一眼。
“她一厢情愿,我能怎么办?”我耸耸肩,做无能为力状。
“陆晨风,你别惹我,小心我让你身败名裂!”陈佳俏皮地梗了梗脖子。笑了。说实话,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
2
我习惯提前两分钟赶到教室。那些小顽童们还处在鸡飞狗跳的状态,我假咳了两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后,教室里安静下来了。我把试卷递给前排的同学,然后幸灾乐祸的说道,这节课考试。一阵唉声叹气之后,我又补充道,“最好别让我看见谁作弊,要是被我抓到的话——”
“叫家长!”田晓豆天真的说。
“活埋!”我恶狠狠地说。
他翻个白眼儿,耸肩,表示无所谓,放马过来吧。田晓豆算是班里比较资深的学渣,仇恨学习,喜欢贫嘴,据说凭着自己帅气的外表俘获了不少少女的心。
然后,就是他企图作弊被我抓了个正着。当然,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出去。”我说。
他伸了伸舌头,乖乖地走出教室。
“站好。”我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他站好。
“为什么作弊?”我明知故问。
“我每次作弊你都这么问我。”他嘟囔。
我不想跟他说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的古训,因为说了也是白说。
“叫家长来吧。”我无奈地笑了。
“哎,也只能这样了。”他也笑了。
“你妈会不会揍你啊?”我问。
“看心情,如果她老人家心情好的话,一定会揍我。”他看着窗外的什么地方。
“那要是心情不好呢?”我笑。
“不知道,据我所知她的心情一直很好。”他说。
“真是拿你没办法。”
下课铃响了,我走进教室,吩咐课代表把试卷收起来送到办公室。
“陆老师,那我呢?”田晓豆嬉皮笑脸地看着我。
“臭小子!”我瞪他,“放学后去办公室找我。”
“遵命!”
老天爷可真是会开玩笑,田晓豆的妈妈居然是陈佳,十多年不见,她还是那么瘦。不得不承认田晓豆帅气的外表有她一多半儿的功劳。
“陆晨风?”她杏眼圆睁。
“陈——佳——”我深呼吸,“别告诉我田晓豆是你的宝贝儿子。”
“如假包换。”她骄傲地说。
“你们认识?”田晓豆懵了。
“高中同学,我们还谈过恋爱呢,对不对?”陈佳幸灾乐祸。
我翻了个白眼儿,“明明是你一厢情愿。”
“真假?”田晓豆惊呆了。
“千真万确。”我故意板着脸。
“靠,老妈你是眼瞎了吧?怎么会喜欢——他?”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陈佳大笑。
不管怎么样,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你儿子考试作弊被我当场抓获。”我说。
“我那时候考试也经常作弊。”她无奈地笑了。接着立刻变成母老虎,“田晓豆,回家你就死定了!”
“啊,我明白了。”田晓豆说。
“明白什么?”我问。
“原来我考试作弊的习惯是遗传呀。”
这个臭小子,成功的把我逗笑了。陈佳毫不留情地揪了一把他耳朵。
后来,田晓豆问我那时候真的只是他妈妈一厢情愿吗?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怎么?你不喜欢我妈?”他刨根问底。
“那个时候,你妈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我答非所问。
“现在她也天不怕地不怕。”他骄傲地说。
“那你到底有没有跟陈佳谈过恋爱?”他追问。
“没有。”
看起来这个回答让田晓豆有点儿失望。
“陆老师。”
“嗯。”
“那以后你会不会看在我妈的份儿上,对我手下留情?”他异想天开的笑了。
“不会。”我恶毒地说。
“看见那边的石凳了吗?”
“怎么了?”
“当时我就躺在那是石凳上午睡,你妈一边吃冰棍儿一边说她喜欢我的。”不知何故,我突然觉得好幸福。
“哦,我妈真酷。”
3
高中分文理的那天,天在下雨。
“陆晨风你选理科还是选文科?”陈佳用胳膊捅我。
“保密。”我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得意地说。
“你知道个屁!”
“理科,对不对?”她看着我。
她果然知道。
“我要学文科。”她突然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居然奇迹地闪着一丝泪光。
“文科就文科,反正你对理科一窍不通。”我安慰他。
“可是,我就不能跟你一个班了,你肯定会背着我沾花惹草的。”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忧伤地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没答应你。”我哭笑不得。
“那又怎样?反正我就是喜欢你。”她撅着嘴巴,霸道地说。
“你这是何苦呢?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开导她。
“这是说的什么话?”她瞪圆眼,“做人最起码要专一嘛。”
“从一棵树上吊死是很愚蠢的。”我说。
“那叫矢志不渝。”她壮烈地说。
“无药可救。”
“我愿意。”
文理科分班的最后一刻,陈佳反悔了,她选了理科,这是个孤注一掷的决定。就为了能跟我一个班,这个蠢货。当她单薄的身体得意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真的,我差一点儿就被她感动了。
“你疯了吧?”
“你看出来了?”她傻笑。
“你会后悔的。”
“谁没后悔过?”她说。
然后,气势汹汹的高考杀过来了。去学校报志愿那天,我骑着单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心里想着终于要离开这个将被我称为故乡的地方了,陈佳坐在我单车的后面,哼着梁静茹的《勇气》
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我要去南方了,你呢?”我晃了晃自行车。
“不知道。”
“要不随我去南方?”我开玩笑。
她半天没说话,也没再哼歌。
“喂,怎么不说话?”
“是啊,你要去南方了,见你一面可就难了。”她自言自语。
“怎么?还没对我死心?你可真是够执着的。”我苦笑。
“那又怎样?最后不还是散了?”她居然色胆包天的搂住了我的腰。
这次我没有反抗,任凭她搂着。
“要不,我们试试?”我说。
“试什么?”她装傻。
“谈恋爱。”我说。
“试试就试试。”她立刻心花怒放。
“你他妈给我老实点儿,我们会被车撞死的!”
是的,我们都填了南方的城市,我本科,她专科。开学那天我在站台上等了她很久,她都没有来,我一个人上了火车,去了我们的城市。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失约,失去联络后,我没有试图去找过她。毕业后,我在南方的城市工作了两年,经历过两段感情,被伤害过,也伤害过别人。后来,就回来了,成了永森中学物理老师。
4
周末的时候,田晓豆因为见义勇为被几个小混混揍了,胳膊折了,头上缝了几针。放学后我去医院看他。他正在啃苹果。
“还好吧?英雄。”我笑着说。
“怎么?你空手来的?”田晓豆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我把手里的课本递给他,邪恶的说,“这几天我回来给你补课。”
田晓豆瞬间就生无可恋了。
“臭小子,再敢有下次,看我不掐死你!”陈佳瞪着他。
“我可是见义勇为。”
“你给我闭嘴!”她喝道。
“看他没事先回了,明天再来。”我说。
陈佳送我出来。一股凛冽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人被推进手术室。
“谢了,来看他。”陈佳说。
“他是我的学生。”我说。
“就送到这儿吧,路上小心。”她站住。
我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去,发现她依然站在原地没动。我倒回去。
“当年为什么放我鸽子?”我早就想问了。
“什么意思?”她看着我。
“去南方上学,那天你没来,我等了你很久,火车来了,我就一个人走了。”我说。
“我从小就喜欢吃甜的,越甜越好。”她说。
“什么意思?”
“拜托,强扭的瓜不甜。”她笑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