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他性

（《偏差之间》系列三）

经过医疗队的初步调查，基本上可以确定病毒的临床特征和结构，信息都已经发到总部。医疗队的工作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总部的事情，初步定的是三天后离开，会有新的研发团队进入。

这几天有些不正常的现象，无论是不是患病的人总是带着异样的眼神看医护人员，陈柔靖也没有太在意，觉得是恐慌情绪在作祟，还是每天忙着分析化验。直到大规模的攻击事件发生，是在撤离的前一天。

一个老人身上已经出现大规模的血坑，只能用一些基础手段止血，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老人躺在床上，呼吸逐渐困难，旁边床有一个年轻人，也是病毒感染者，症状比较轻微，身上出现了一些黑色疤痕。看着隔壁床老人的濒危状态，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他突然愤愤的指着当值人员大声吼：“你看不见他难受吗？到底有没有解药啊？”

当值人员没有理他的愤怒，尽力的抢救。在一旁的苏华出于安抚情绪的目的，朝年轻人说：“先冷静，有效药物还在研制，我们还在努力。”

“你们骗人！镇子早封了，根本没人管我们的死活！”说完之后，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拿出一个针管朝苏华脸上喷，接着开始四处撒，引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有很多的效仿者。

陈柔靖注意到病床这边的情况，出来查看，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一个男人正拿着注射器四处喷射，还有很多的患者躺在床上叫好，这次攻击对医护人员极有针对性，场面极其混乱；叫喊声、打砸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陈柔靖一眼看到了站在中心的苏华，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不知哪里渗进的红色液体已经流淌在她的脸上，防护面罩下是止不住的害怕和惊慌。

陈柔靖立马上前，防护服穿的太厚，不好施展。她趁他不注意马上上步，迅速把他手里的注射器拍飞，随着一声落地，叫喊声停了不少。

那男人被吓到，看着她；陈柔靖带着怒气大声质问他：“我们的命不是命？说什么没人管的废话，你想死没人拦着。”这话不该说，至少不该当着这么多人这么说，应该换种语气换成劝导的方式。

但她是陈柔靖，就该用陈柔靖的方式。

男人梗着脖子还要再说，陈柔靖转身站在不远处的苏华身边，回头指着男人：“她是这个病毒的主要检测员，她如果出事在这里的人谁都别想活！”说完之后，带着苏华回检测的地方，她们转身的时候听到了，听到了病床上人们对男人的职责；

目的达成，把个人得失放在群体利益中进行衡量，先天性人们就觉得该让步，这招百试百灵。

苏华坐在椅子上，目光依然呆滞；陈柔靖轻声：“先把防护服脱下擦擦脸上的东西吧。”手刚抬起来，苏华往后撤了一下，带着很明显的哭腔：“会感染的。”陈柔靖一顿，眼前的人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是和自己做了多天病毒检测的医生。

自己常用的心理安慰在绝对理性面前一败涂地，随着而来的就是无措。

苏华感觉到手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刚来的时候问过病人有什么症状，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病毒侵袭的形式也有轻微的不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手臂会发痛，逐渐扩展到全身，直到皮肤开始发黑，到那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大小的血坑，伴随着呼吸骤停；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第一天路边见到的尸体。

她像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拿起手臂给陈柔靖看，语气很努力的试图镇定：“队长，已经可以确定，手臂发痛是第一症状。”陈柔靖心里一阵一阵翻涌的难受，什么话都说不出。

长的很秀气，典型的南方姑娘，是第三科室的年轻医师，再多也就没什么印象了。这就是苏华在陈柔靖眼里的形象，大家都是怀着一腔热血来这里实现价值，没想过害怕，一心都是从医的誓词，如今有人掉队，其中的难过无奈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窥见一二。

“队长，二床新情况！”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苏晚意。陈柔靖和苏华看向门口，苏晚意的尾音突然掉下去，来之前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苏华突然站起来说话，语气很稳，没什么特别的：“队长，我有个弟弟，刚上初中，没别的，帮我转告一声让他好好活。”

陈柔靖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她该说放心吗？可对面是医生，她也知道病毒尚且无解；该说别怕吗？可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或者该说等等解药？谁都知道，病毒发作很快，不出三天身上就会有血坑。

“嗯。”说完之后，她快步朝外走去，把苏华遗落在后面。

太晚了太迟了，这些话听起来就可怕；她应该怎么接受这样的结果，面对她弟弟的时候又该是什么样的神态，想不到，很困难，逐渐连入医学院时的初心也快要记不清，这么多的生离死别，得需要多少的理性去压制。

苏华说话的时候，陈柔靖突然很想去找那个男人，去问问他，现在的结果是不是他所期望的样子，后来她放弃了，他身上的黑色疤痕在增加，他也只是害怕，只是恐惧而已，谁又能多说什么。

苏晚意逐渐跟上来，到了二床所在位置，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眼前的人呼吸紧张，一双眼睛瞪得死死的，陈柔靖简单安排了几个急救措施，赶回临时实验室联系总部。

和总部的会议进行到很晚，陈柔靖详细补充了病毒的临床表现，也汇报了几天来的恶性事件。总部对面也沉默了很久，良久，白发苍苍的院长说了一句：“你们辛苦了。”

双方只是对视，再没说什么了。

会议结束，她刚走出门口，一群人站在门口看着她。每个人都穿着防护服，要辨认是谁很难，可陈柔靖就是能通过一双双眼睛辨认出，这些都是医疗队的成员。

还未等她开口，中间有人先发声：“队长，找不到苏华了。”说实话，这个消息她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皱皱眉，很快恢复平静：“随她吧。”话说的太冰冷，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明天早五点回总部，今晚收拾个人物品，所有仪器都留下，数据不用动，要留给下组作分析。”说完之后，她穿过人群离开了。

苏华的想法她能猜到几分，离开的时候她就有些察觉了；都是个人的选择，她也没办法。干涉生死的抉择实在太难，明明知道是无尽的痛苦，你还要劝她留下，就只是为了你那卑微的同情，不公平。

生命的尊严，具有排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