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和织女

甲

夏天的夜晚，池塘里的蛙和青草里的小虫在鸣叫，我和青梅竹马的小梅坐在藤条编的椅子上看星星。她两条腿收拢着乖巧地坐着，好像有点困，摆着手，是赶着蚊子还是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于是我就和她搭话：「小梅，你看，那里和那里的星座，是不是感觉可以拼到一起？」

她顺着我的手指眯着眼睛看过去，嘴自然地张开了，眼睛和脑袋一起缓缓转动着。「在哪里啊..」一边发出细小的模糊的声音。她的样子很有趣，想这样多看她一会，我就并没有更多提示。不过，很有趣，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时间似乎一点没有在流动。

「啊！是那个吗！」一下子她的表情舒展开了，拉着我要指给我看，「那边和那边的两个长条的星座，完全可以拼到一起！」

「没错。那边是耕男，而那边是婺女。」我点点头，「那边下面的几颗星星方方正正的，是不是如同耕田一样？那边顶部的几个星星是不是想织布的机器？」

「虽然有点难想象..你这样一说的话好像有点像？」

「最亮的那颗星星下面的三颗星星是牛的样子，所以它是牵牛的人，是牵牛一。」

「诶？那下面三颗星星是牛一，牛二和牛三吗？」

「不是啦。」我苦笑着，「那边最亮的星星是织女一，有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吧？就是在说它们呢。」

「哦..那么，夜空就是将两个人隔开的天河啰？」

乙

牛郎和织女的故事是，天宫里有位善织布的仙女，大家称呼她为织女。织女每天编织着天空深处的祥云彩霞，日子久了觉得枯燥无味，就变作凡间的女子偷偷跑出去玩。

刚开始织女还觉得新奇有趣，可是不出半天就受不住了，人行走的速度自然不比在天空中飞行的速度，动物们也蠢得要死，不通灵性，不是看到她就跑，就是对她毫无反应，离进了还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味道。人的身体还会感到饿和渴，河水野果自然是不比天上的琼浆玉露和玉盘珍馐，不过也够充饥，尽管，吃之后不出半个小时，织女的肚子就咕噜咕噜疼了起来。她抱着肚子，完全不顾仪礼，蹲了下来。尽管当仙女的时候不需要排泄，但是她经常读仙界描写凡间生活的书来消遣，也知道人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或者说身体需求）。她想马上回到天宫去，但是和她约好的燕子要到晚上才会来接她。她蹲在地上，一边忍着肚子疼，一边想起了燕子平时气人的时候，越想就越恼火，甚至大哭起来。

不一会，一位放牛郎路过此地。他看着好像有人影，蜷成一团，就走过去看，是一个娇柔女子蹲坐在地上掩面哭泣。「这位姑娘，没事吧？」他走上去问女子。走近一看，这位女子身着温润色泽的青白绢衣，外搭的披肩薄如蝉翼，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好似天上的羽衣。这位女子难不成是豪门的闺秀？牛郎没怎么见过世面，也无法判断女子的身份，但光看这身衣服也起了稍许的敬畏之心。女子虽是大哭，声音却很清脆婉转，一声一声都扎进牛郎的心里。

「姑娘要是有什么麻烦，我牛某一定全力相助！」

你家有厕所能借我用么？织女虽然这么想着，但是真这样问出来就太失礼了。她从云袖的遮掩重半抬起头，露出溪水般流动的明眸，半张着的水凝的樱唇：「小女子今日与族亲来此处....都怪小女子贪玩，与他们走散，找不到回去的路，一想到家父严厉的神色和家母忧愁的容颜，就慌张地不知所措....一下就哭了出来....」她边说着边用袖子粘着眼角的泪水。

牛郎的心中已经忍耐不住对眼前天仙般女子的爱慕。之前在村口咧着嘴笑着和自己打着招呼的，占据了他心里好几天的村花，现在也在他心中褪去了颜色，被甩得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今天天色已晚，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可否来我家里歇息一晚？到天明的时候，我陪着姑娘一起再去寻找族人吧？」

见姑娘还是有些犹豫，两人装着上流社会的礼节，又拉扯了几个回合。最后，织女想着眼前的这男子也不像什么坏人模样——甚至有几分生的俊俏——是真的为自己而担心，就随他去了。途中，突然肚子疼起来的时候，织女弯了腰停了一下。

「怎么了吗？」

「不要紧。不小心绊到了。」

「我来扶你。」

两个人稍微隔着距离走着，全然没有发现今日的黄昏没有了晚霞。到了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休息下来还坐了一会，织女才问起茅房的事情。解决掉生理问题后，织女的心情大好，听着牛郎聊起天吹起牛来，她什么都有兴趣，牛郎便一股脑地与她讲，从平日的生活，赶集，节日庆祝，自己的悲惨身世，民间神话志怪故事，织女一边听一边露出好奇的表情。她觉得很有趣，这也是第一次有男子和她讲这些，真心对她很好。天界里不是阴阳怪气的老头子、装腔作势的大叔就是酸迂无聊的男子。牛郎这般的男子，身上自然清爽的灵气，她还是第一次见，也多少产生了爱慕之情。

两人开心的聊着，但是，来接织女的燕子在约定的地方没看到织女，眼见着今天的晚霞不在，慌张地四处寻找织女，结果看到织女和一个凡间的青年相谈甚欢，一下子怒火中烧，回去与王母报告。

两个人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身世，家庭和未来。牛郎的父母都早逝，自己靠着家里留下来的牛过活，他不满足于只是放牛，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寺庙里与大师求学，也想着有一天能出人头地。织女根据书上看到的编造着自己的身份，最终还是笨拙地露馅了，于是全盘托出自己的事情，然后问牛郎，哪怕受到天帝责罚，是否愿意和自己成亲？

「牛郎我无老无妻无子，孤身一人，没有家庭上的负担。今日与姑娘相遇，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恐怕再难喜欢上凡间的女子，就算被责罚，也愿意与姑娘结婚，非你不可。」

这番话说得织女落下了眼泪。想自己在天宫里，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不是其他尖酸刻薄的女子来烦扰自己，就是装模作样的男子来炫耀，从未有过人与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便欣然相许。

「可是敢问姑娘，天帝的责罚是..？」

织女刚准备开口，天空中却晴天一道惊雷：「我来告诉你！」王母带着左右金刚和数十天将驾临。霎时灿烂金光劈开天空，白色的光锁捆住两人，将他们拉回天宫。两人人仙成亲，败坏道德礼法，被拉到庭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牛郎。」尽管被吓得不轻，想到织女就在一旁，他又鼓起勇气。

「我没问你的职业。」

「可是，大人，我的名字就是牛郎。」

经过一段严肃的审判，大家大眼瞪小眼，互相无声交换着信息。最终，天帝决定将牛郎打入七层地狱，不得翻身，此时织女一下哭泣，磕头求情。牛郎怎么能忍受这点，全力喊着让织女停下来，停下来....在场的天神也都觉得惋惜，眼神请示着天帝。「咳，那就，死罪可免，罚牛郎去放天界的牛。」最终是王母做出了这样的妥协，「不过，织女回到原来的职位，两人分离天河两边，不得再见面。」

结果，牛郎就变成了天宫里的牛郎。他每日牵着牛到天河边，织女也是，闲暇的时候就来到天河旁边守望着。那天河哪里是河，根本远远宽过人间最广阔的海，纵使有神仙的眼力，也丝毫无法看到对面。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每天到河边，思念着对方。

他们终日思念，化情成疾，喜鹊们被两人的深情打动。七月七日这天，天神们热闹开宴会，吃着仙桃喝着玉露到烂醉的时候，无数的喜鹊们飞来，用身体搭成了五彩的鹊桥，两只喜鹊领着两人走上鹊桥，在桥的中央相遇，两个人牵着手，坐在鹊桥上，下面是星辰闪烁的天河，一起聊着这一年来的事情和思念，在第一束晨光从东边最远的地方照过来的时候，两人又在此分离，每年到七月七日再复相遇，从此每年都是如此。

丙

「这和我听到的版本在细节上好像有出入....」小梅对我说。

「民间故事就是这样的呀，重点是，让人们有一种，对爱情的美好愿望。说起来，也有织女下凡的时候，转世成为牛郎的青梅竹马的版本，也有织女一开始就是人类，被王母选中的版本。」

「原来是这样啊..？」她有些吃惊地张着嘴巴。

「但是，说回到星星上面，搞不好这两个星座一开始就是聚在一起的呢。你看，那几个凹凸的口，完全可以拼在一起。」

「嗯....」小梅已经有点走神了，玩着自己的手指。

「如果拼在一起的话，牵牛一和织女一是在很接近很接近的地方呢。」我帮着她赶着周围的蚊子，要是蚊子叮人不会痒，或者发出萤火虫一样的光，大概会没那么讨厌，「据说，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星星都聚拢成一团，突然某一天，星星间的云团膨胀到很大很大，星星们也越来越远——我们和月亮的距离有超过三十万公里，而星星们离我们还遥远——至今也还在不停远离着我们。」

「三十万公里....是多远啊？」小梅用手指数起来。

「总之就是很远很远。」

「那，实际上，牛郎和织女也在变得越来越远吗？」

「是呀。」

「牛郎和织女好可怜。」她说着站了起来，然后坐在我身上，藤椅被压着发出抗议的声音，「但是我们正在变得越来越近！至今为止也还会变得越来越近！」

我抱住她，她不一会就睡着了。

丁

两颗星星，本来紧紧聚拢在一起，在一个点上，每天聊着天，厌烦了就转过头去，「搞不好不要每天黏在一起，适当分开一段时间会好一些吧！」有时候他们这么想。但转念过来，还是黏在一起的时候要开心一点。

某天两颗星星如往常地又吵架了。

「不想再看见你了啊！」这样说着。

突然，载着两颗星星的看不见的云朵膨胀起来，膨胀，膨胀，两颗星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如同愿望实现了一般，他们再也没能看到彼此。

陨石星星撞上了星星里的他，他很沮丧，为什么不是她突然撞过来。她在尽全力发着光，尽管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到。

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两颗星星再也没有说过话。在遥远星球上的孩子们说：「这颗是牵牛星，那颗是织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