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女优》的开头和许多爱情小说的桥段一样,负伤逃难的年轻画家无意间撞倒了14岁少女千代子。情愫的产生向来没有道理可言,仅仅是细声低语、掌心的温热便足矣。虽然画家的脸被帽檐遮住几乎看不清楚,但乱世中碰撞的温柔却让两个年轻人勾手指发誓,并以一把钥匙作为信物,“我一定要去和你重逢!”
千代子答应了电影公司拍戏邀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踏上追寻的路程。青葱岁月里还没有生活负担和责任,以为胸膛里的一腔热情,就足够燃烧整个人生。
当我们第一次谈论爱情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的面孔都尚且稚嫩。女孩们开始学习化妆打扮,擦一支唇膏,急于为自己增加一些生动注解,吸引对方注意。在这个时刻,尚不知什么是自我,只渴望能不断迎合讨好,努力地追求步调一致。他喜欢长发,便放弃短发;他喜欢玫瑰色,便放弃大红色;他喜欢长裙,便放弃短裤……他要去天涯海角,便追去天涯海角。
忽略要求,一味付出,往往容易被误会成对爱奉献。只是这世界上没有百分百的重叠,所有过度迁就在之后都会露出狰狞面目,令人对爱的信仰就此坍塌。
但千代子的追寻从一开始,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追寻。
第一次拍戏,导演指导说,“只要你融入角色,台词自然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于是她把自己对画家的倾慕与渴望全部投入在表演中。
她摇身变成战国公主,敌人逼近,正要结束自己生命时遇见了白发老姬,转动着象征她宿命之轮的纺车,骗她喝下千年长命茶,诅咒她一生受爱火煎熬。
她化身女忍者,与数人搏斗,要去营救流浪武士。忽而又化身幕府时代的艺伎,被关在牢狱中,哭喊着要去见心上人。她偷跑出去,终于在雪地里见到了当年那给她钥匙信物的人,他让她在北海道等他。
她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科学家,目睹哥斯拉怪兽出现,视线尽头一片爆炸尘嚣。镜头闪现,她穿着笨重的宇航服,在荒凉静寂的月球山丘上艰难行进。
如梦如画,电光幻影。每一个情境中,千代子化身成各种各样的角色,骑着马、驾着车,在不间断的奔驰中全心全意地追逐,攥紧钥匙,挥手一指:“一定要见到那个人!”
千代子的电影画报铺满了桌子。她成为一个时代最闪耀的明星,但这些并不是她真正想要得到的。
她一直在各个角色中穿梭,却从未等到那个渴望的人。于是只有拼命工作,换取不停歇地出现在大银幕上、街道的海报上、报摊的杂志封面上、青年人传唱的流行曲中……每一次曝光,被画家看到的可能性就多出一分。她希望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谁,这样画家也许就能从大街的海报上、报摊的杂志上、孩子们传唱的流行曲里不小心听到她的名字。
屏幕内是连环戏中戏,屏幕外的观众忍不住眼角湿润。
曾经我们也都为爱这样努力过,时间或长或短。对方在某种程度遥不可及,外表更耀眼,资历更深厚,知识懂得更多。起初只是默默倾慕,默默仰视,之后则希望终有一天能并肩站立,获取他的注意。也许咬牙切齿去健身,学习滑雪潜水;也许是熟读英文,考了各种牌照证本;也许是努力减肥调整外貌……一天一天的努力,像千代子一次一次的奔跑,不知何处是终结,只是带劲儿地跑着,被心里微小火苗照耀,期待总有一天能毫无自卑感地站在他的面前。
“一定要见到那个人!”
终于他出现在面前,目光里蕴藏着欣赏,而你也终于因此看见了自己,从低到尘埃中盛放出了花朵。有没有缘分相爱那时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追逐爱的过程中,你一点一滴发现了自己的好,不再妄自菲薄,不再轻易逃避。
“爱是一种力量。它并非结果,而是原因。”
其实千代子很早以前就清楚,年轻画家早已离开人世。
他们真正爱过吗?只是一个剪影,一个承诺。站在现代人角度,这一切都过于虚无缥缈。千代子对画家的追逐,从生活切入电影,从现实走入幻想,看似永无止境的追寻,似是一种轮回。
她在各种人生里不断探究,成为不同女性的化身。勇敢的,温柔的,冲动的,执着的,是公主、忍者、艺伎、学生、科学家、宇航员,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却都在坚持爱。因为爱,让她有勇气与千疮百孔的命运搏斗。残忍的战争、了不起的事业、同行的嫉妒、因倾慕而产生的计算……所有这些看似可以搅乱人生的因素,在她面前都不起作用。
躺在病床上即将面对死亡的老年千代子在观众尚未察觉之时已经放下执念。她在弥留的梦境中重新登上宇宙飞船,踏上另一个世界继续寻找画家的旅程。火箭轰隆隆进入倒数,机舱里的千代子凝望远方——相对于从未真正露面的模糊男子,她所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在寻找爱的过程中,不断成长、不断尝试、永远保持着纯真的自己,“因为我喜欢的,是追寻着那个人的自己啊!”
这也许就是关于追逐真爱的完整注脚。
是,这就是爱的真相:爱一个人,其实是爱自己努力为他变得更好的过程。
就和千代子一样,这一生热烈投入爱的人,之所以灵魂如此丰富充沛,皆因她们勇于尝试,以不同的对象和不同的方式,去真正了解和认识自己。爱的最终,是成全对方,更是成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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