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今天比平时回来的早,他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小册子。看到青雪回来了,他说:“他们家不同意离婚,看来只能上法庭了。”
“他回来了吗?”
“管他回不回来,咱们申请离婚就是了。”
青雪默默地点点头,坐在爸爸旁边的沙发上,发现到他看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他穿一件土黄色的尼龙衣服,看字的时候书拿的远远的。青雪说:“看这个对离婚有帮助吗?”
“有啊,到时候你需要个代理人,我陪你去。”
青雪抱起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她的马尾从脖子上滑下来。她说:“你会保护我的是吧?”
“当然了,爸爸永远保护你。”爸爸摸摸她的头。
青雪的眼睛有些湿润,她用力地眨眨眼。
向法院申请离婚后不久,周军收到了通知。他打电话给青雪,青雪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那头周军说:“你真绝情啊,既然这样,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然后直接挂掉了电话。
到了开庭那天,青雪和爸爸来到人民法院。法院门口的台阶很高,父女俩走上去,高大的玻璃门紧闭着。青雪看看爸爸,爸爸说:“走!”两个人推门而进。
进去以后,她们找了个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儿,周军从里面走出来了,身后跟着法院的人员。法官宣布庭审开始,一个年轻干练的女法官坐在台上正中间,两边坐着两个审判员。暗红色的桌子上横放着她们的身份牌,审判长的牌子放在中间。她们身后是高高的椅背,像是三个卫兵。台下两边各有一张桌子,左边坐着青雪的爸爸,右边坐着一个西服革履的律师,是周军的代理人。青雪和周军面对法官坐在椅子上。
法官说:“说一下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时候结的婚。”
青雪说:“去年秋天认识的,一月份结的婚。”
法官说:“怎么认识的?”
青雪说:“朋友介绍的。”
法官做着笔记。然后说:“你们的感情怎么样?”
青雪说:“没有感情。”
“你提到被告对你使用家暴,具体讲一下。”
“他打我。”
“他怎么打你的?”
青雪想了想,说:“打我脸。”
“他打过你几次?”
“两次。”
法官又说:“被告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周军的代理人说:“据我了解,他们去年相识,然后恋爱,最后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们是自由恋爱的,现在结婚三个月,感情肯定是有的。”
周军说:“我不愿意离婚的主要原因就是我很爱她,她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只是还在生气。”
法官说:“你是否有过家暴行为?”
周军说:“没有过!”
法官说:“原告说你打过她的脸,是否存在。”
周军说:“我喝多了,听说她和别人约会去了,失手打过她一巴掌。后来才知道是个误会,她是和她堂妹在一起。只有那一次,真的是我不小心,我已经和她道过歉了。并且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希望她给我一次机会。”
青雪的爸爸说:“你刚说没有,现在又说失手,在法官面前还说谎。”
法官示意青雪爸爸不要说话。
周军的代理人说:“原告说遭受家暴,有没有证据。”
法官问:“有没有留下他打你的证据。”
青雪看了看自己手腕,已经完好如初。她说:“没有。”
青雪的爸爸说:“我见过我女儿的手被勒得青一块紫一块。”
法官问:“被告还打过你别的地方吗?”
青雪不说话。
法官说:“有吗?”
青雪抬起头,看着年轻的女法官穿着制服,拿着笔,像个提问的学生。她说:“没了。”
法官又写下几个字。她说:“你坚持离婚还是接受调解?”
青雪说:“离婚!”
周军说:“请法官为我们调解,我们走到一起不容易,双方父母也希望我们好好走下去。我以后滴酒不沾,我向您保证。”
法官对青雪说:“你愿不愿意给被告一次机会?如果她不改掉不良嗜好,你可以再次提出离婚。”
青雪不说话。
“你们经常吵架吗?”
周军说:“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有口舌之争。我只求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行,我绝不辜负青雪,我们的父母也不希望我们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想辜负他们。”
法官说:“父亲的意见呢?”
青雪的爸爸说:“我听我女儿的。”
青雪叹气道:“听您的,您判吧。”
法官整理了一遍手下的材料,然后腾出一张纸拿在手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其他人跟着纷纷站起来。
判决如下:
…… 综上本院认定夫妻双方感情并未破裂。原告指出被告有家庭暴力行为,缺乏足够证据。本院判决不予离婚。
宣判完毕以后,审判长松了一口气,一改之前庄重的神态,仿佛之前代表的不是她自己。她笑着走过来说:“就给他一次机会,谁都有缺点,互相包容才能长久。”
周军和那位律师向法官道谢,律师要走,周军去送他先行离开。法官和青雪说:“这类离婚案件我们都是主张调解的,尤其是第一次起诉离婚的。如果你仍然不满意,六个月以后再离,到时候基本都是判离的。”
青雪说:“好吧!”
青雪和父亲从法院出来的时候,周军站在外面。看到他们出来,周军一副愧疚的表情,对青雪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青雪的爸爸说:“你不要得意,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法官说了,下次起诉离婚一定会判离的。”
周军说:“不会再有下次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他们开始不让他送,但经不住周军的死缠烂打,坐上了他的车。到了之后,周军说:“今天我就不上去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明天我来接你好吗?”
“你不用来接我,我哪也不去。”
“好,都听你的。”然后周军开车离开了。
父女两个人回到家,青雪的妈妈正在家等着,她手里拿着那本《婚姻法》。看到他们回来,她带着安慰的微笑说:“怎么样,离了吧?”
青雪说:“没有。”
妈妈睁大眼睛,说:“为什么呀?”
爸爸支支吾吾地说:“说什么家暴证据不足,经过调解,不予离婚。”
妈妈说:“怎么没有证据?你不是证人吗?你不是看见了吗?”
爸爸说:“他们有备而来。”
妈妈拿着小册子说:“你不是把这个都研究透了吗?怎么没派上用场?”
爸爸说:“这跟庭审不是一回事。”
妈妈把小册子摔在地上,说:“早知道我就去了。”
青雪先是笑了一声,继而笑得更欢了。父母看她笑的莫名其妙,停止了争吵。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前,说:“你们继续。”然后回到了自己房间。
妈妈气急败坏。她大声说:“你笑什么笑?去了法庭什么都不讲,你要是不打算离婚就好好过日子,别整天闹腾,我以后不管你了!”
妈妈气鼓鼓地坐了一会儿,看到爸爸在厨房手忙脚乱,进去把他赶了出来,自己开始做饭。
吃完饭后,青雪躺在床上等小草的电话,小草知道她去了法院,下课后应该给她打电话。夜深了,喧哗的城市也逐渐安静下来。月光照在玻璃窗上泛着白光,像结了一层霜。
小草打来电话直接问:“离掉了?”
“没有。”
“怎么回事?”
“法院说第一次起诉离婚一般都不判离,第二次判离的几率很大。不过要等六个月以后。”
“你告他家庭暴力法院不给离婚?”
“我没说他家暴。”
“为什么?”
“他说我要和他离婚,他就让全校都知道你和我的关系。等你考完了,也满六个月了,我就和他离婚,他要说就说,咱们不承认就行了。”
“你怕他干嘛?他就那么说说,你还当真了?”
“他真的会,他说,他喜欢我。”
小草停顿了一会儿,提高嗓门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你听我的,赶紧跟他离婚。他喜欢你还动手打你,他是不是有病?”
“时间到了我肯定会跟他离婚的。”
小草在那边叹了口气。双方沉寂了一会儿,青雪嘱咐她早点睡,然后她们互道了晚安。挂掉电话青雪捧着手机放在腿上,坐在床上思绪纷飞。这时电话突然亮了,周军发来短信,写道:“睡了吗,明天去接你,早点休息。”青雪看完后把手机扔得远远的。
第二天周军来的时候,妈妈用鸡毛掸子把他轰出去,不让他进门。周军说:“我们还没离婚呢,我来接我老婆回家,这是天经地义。”妈妈说:“放屁!”周军说:“妈!我真没打她,她只是不喜欢我,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让他接受我。”妈妈说:“我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周军说:“你看见我打她了?她说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吗?”青雪跑到他面前来说:“你想干嘛?你走吧,我不可能再回到那里了。”周军看到她出来就对她笑,说:“好,我明天再来。”
天气越来越暖了,有的年轻人已经穿上短袖衣服了。但早上还是有点凉。青雪的妈妈起的早,她套一件红色针织外套,里面是一件碎花衬衣。她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上完厕所,按了一下抽水马桶,这时她看见青雪之前买的卫生巾放在吊篮里,还未开封。
吃饭的时候,青雪才刚起,她披散着头发,睡眼惺忪,也不洗漱就开始吃饭。家里只有妈妈和她,爸爸吃饭的位置上放着一副用过的碗筷。她喝了一口小米粥,对妈妈说:“你看我干嘛?”妈妈说:“你来例假了吗?”青雪说:“还没有。”妈妈说:“该不会是有了吧?”青雪放下筷子,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肚子,说:“不可能!”
妈妈离开家后,青雪去药店买了两支验孕棒。她打开第一根,去厕所试了试,两条杠,准确的说是一条半。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她六神无主了。她又试了一次,又只剩一条了。
第二天,她和妈妈去了医院。路上她们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妈妈说:“要是真的有了你还跟他离吗?”青雪眼睛动了动,看着前半部车厢说:“离啊!”妈妈说:“那孩子怎么办?”青雪说:“我自己养着呗!”妈妈说:“那以后要是再婚呢,带着个孩子,唉,我们现在可以给你带着,但以后我们老了呢?”青雪说:“以后再说以后的。”说完她看着车外,不再说话。外面阳光灿烂,马路边上被修剪成平头的冬青树像一道矮墙,光滑的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光。
到了医院,和医生说明情况以后,医生让她们做了一个简单的尿检。结果出来以后医生扫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确实是怀孕了,知道是什么时候吗?”青雪失了神,摇摇头。医生问:“有一个月了吗?”青雪又点点头,其实他没听进医生的话。医生接着说:“最好做个B超检查一下。”
青雪不配合,想走,妈妈拉着她说:“听医生的。”做完B超,她们拿着报告单给医生,上面印着两张模模糊糊的图片,什么也看不出来。医生看了看,说:“两个月了,各方面都很正常。”妈妈面带欣喜,说:“真的吗?”医生说:“以后要定期检查,注意自己的生活习惯。”青雪心情复杂,对医生的嘱咐似听非听。
母女两个从妇科出来,走在走廊里,妈妈下意识地扶着青雪的胳膊。墙边有供候诊的人坐的蓝色连坐小椅子。青雪忽然坐下,说:“还是打掉吧!”妈妈蹲下来,说:“你说什么?”青雪说:“我不想要。”她说完双手捂住脸,头埋下去。妈妈双手放在青雪的膝盖上,说:“咱怎么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青雪捶着自己的肚子说:“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为什么所有的错都归罪到我身上?”妈妈紧紧拉住她的手,说:“别犯傻,咱回家再说好吧!”
她们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打的回去的。
下一章 形婚(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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