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丨神木

作者: 星一君 | 来源:发表于2018-04-26 10:27 被阅读81次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从泰山西麓到桃园镇,不过几十里,山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可到了镇子附近,却静谧冷清,少见人烟,好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桃园镇地处泰山脚下一绺狭窄平原上,平原如布卷,以镇子的东头为起点,西头为终点,沿街铺展开来,刚刚卷出镇子,平缓的地势便戛然而止,再向前走去,地表坑洼接连不断,地势此起彼伏,有如波涛翻滚。桃园镇处在一块狭长的盆地上,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天坑。桃园镇的老一辈常言,镇子所处的狭长盆地,其实是某位上古大神留下的脚印,大神身高万丈,脚掌也有千尺宽,一脚下去,便是一方世界。如果传说为真,那桃园镇的百姓理当对大神供奉祭拜,毕竟这一脚为桃园镇的先辈们踩出一缕生息之地。

             桃园镇的由来,自然与桃树有关。桃园镇外的地势虽崎岖不平,可土壤并不贫瘠,虽然无法种植普通的农作物,但特别适合果类树木的生长,于是在桃园镇的四周,便诞生了令世人叹为观止的万亩桃园。

    桃树生来遒劲壮美,枝桠虬曲多姿,成千上万棵桃树连成一片,则更为宏伟壮观。倘若又逢花开之际,风景更是妙不可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漫山飞舞的桃花勾勒出一幅缤纷多彩的桃源仙境。

            古人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桃园镇的百姓生活在万亩桃园之中,自然也靠着桃树来养家糊口。

            依着桃树糊口的生计有很多,不过最主要的就两种,一是靠树上结的桃子。这片桃园出产的桃子,个头肥大,肉鲜味美,有“人间仙桃”之美誉,凭着这块口碑,肥桃的销量红红火火,给镇子上的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二则是靠桃木,中国自古信仰桃木文化,认为桃木能够镇灾辟邪,祈福纳祥,所以桃木工艺品的需求一直不断,通过制作工艺品,桃木镇的百姓也能获取一笔不菲的收入。

           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科技的进步,真正的桃木手工艺品的制作渐渐淹没在历史长河中,镇子上的几个工艺品厂,都是靠机器按照样板批量生产。整个桃园镇,还保留着雕刻手艺的工匠寥寥无几,这些人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工匠,即便还想再凿两刀,也是力不从心。不过,有个人却是例外,他就是手艺人常正凛。

            常正凛是镇子上的老匠人,今年七十有六,虽然年过古稀,但依旧精神矍铄。饱经风霜的脸膛虽已布满深褐色的皱纹,但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那股精气神。尤其是当老人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桃木雕刻中时,更显年轻神气,好像全身的细胞都被重新唤醒。镇子上的人提起常老,无不尊敬有加,不仅仅因为老爷子为人正派,德高望重,更是一身巧夺天工般的雕刻手艺,让人佩服至极。

            常家算是桃木工艺世家,从祖上就靠着雕刻手艺吃饭,到了常玉凛爷爷那一代,常家靠着工艺品买卖成了泰山脚下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怎奈后来家中突遇变故,家道中落,不过现在的常家在常玉凛的带领下,又慢慢恢复了从前的光景,家族重新振兴,现在镇子上最大的桃木工艺品厂就是常家开的,而且常家已经把工艺品生意做到了全国各地。

            常家工艺品生意红火,销路也宽阔,但常玉凛却没有为此感到振奋。相反,当他看到成百上千件桃木工艺品被车床模具切割打磨而出时,总是皱起眉头,砸吧砸吧嘴道:

            “这些机器能产出什么好玩意!”然后不知和谁赌气似的悻悻离去。到了后来,常玉凛干脆不再到自家工厂,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孙去处理。

            不再过问厂里事的常玉凛也不清闲,他每天都会躲进老宅院子东厢的桃木坊里,一待就是小半天,谁也不清楚他在里面干什么。

            桃木坊是常玉凛的私人小作坊,也是他的收藏室,里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工艺品。这些工艺品都是常玉凛精心雕制而成,每一件都耗费了不小的心血,他舍不得出售,干脆就收藏起来。

            除了待在桃木坊里,常玉凛还喜欢坐在自家门前那黝黑锃亮的桃木台阶上抽一袋烟,这是他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次上完工,都要抽两袋烟歇一歇。他有一杆跟随多年的老烟枪,那似乎成了老人特有的标识。烟杆是纤细红心桃木钻去芯放在油脂里煮沸浸泡制成,一头镶着紫铜烟斗,一头箍着白玉烟嘴,轻轻嘬一口,便有大量的浓烟奔腾翻滚,浓烟入口极为辛辣,但同样也极为解乏。每当烟袋空了时,常玉凛就会用烟斗哒哒地敲击台阶,听到声响,常玉凛的几个小孙子就会争先恐后地跑过来,为爷爷献上磨碎的烟叶。

            每当这时,常玉凛就会把他们笼成一团,摸着青骢的脑袋瓜子,念叨着:“小家伙们快长大,祖宗的手艺还要靠你们继承呢。”

            常玉凛老了之后,时常挂念的一件事,就是把祖辈们留下来的雕刻手艺传下去,决不能让这手艺断了传承。可事与愿违,他的手艺传到儿子一辈,就再也传不下去了。几个孙子小时候还愿跟在他身边,可长大后,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再也不提雕刻的事,这让常玉凛一度十分沮丧。

            不过让常玉凛稍稍有些宽慰的是,他的大孙子常思哲进了自家的工艺品厂上班,而且对桃木雕依然有浓厚的兴趣。常玉凛欣喜之余,便想把常思哲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只可惜,常思哲的心思不在工艺品雕刻上,而是成天想着如何把工艺品推销到全世界。常玉凛觉得他这是舍本求末,于是常常告诫他,

             “工艺品这一行,如果自身没有深厚的底蕴和精湛的技艺,是很难做长久的。”

            常思哲每次都点头称是,却无暇在雕刻技艺上下功夫。看到孙子如此敷衍怠慢,常玉凛心中升起的希冀又慢慢落下,他怎么也没想到传个衣钵竟然如此困难。

            本以为传承手艺的愿望就此落空,哪知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连带着翻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这些旧事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这一天,桃园镇像往常一样平静,明朗清澈的天空下,旭日散发着暖暖的惬意。街上行人寥寥无几,门头店铺半掩半闭,偶尔几辆载满肥桃的货车呼啸而过,正值收获时节,大家在山上你采我摘,忙得不亦乐乎。镇子的中心街今天也被打扫得格外干净,没有了碍眼的果皮木屑和到处贴地飞的塑料袋子,街道也显得宽阔起来。远处偶尔传来孩子们的打闹声,那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孩子,总喜欢拿着桃木剑桃木斧追逐打闹,似乎从不知疲倦。

            劳作半天的常玉凛拖着疲乏的身躯从桃木坊里走出,一屁股坐到门口台阶上,准备嘬两口烟缓一缓。暗黄的烟斗刚刚冒起火星子,一阵汽鸣声划破长空,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进了中心街,车子开得缓慢而悠闲,车上一男子则不停地探出脑袋,东张西望,似乎对镇上的一切感到好奇。

            汽车还未驶到跟前,常玉凛就认出了这辆车正是自家厂里的那辆奔驰。不过让常玉凛感到奇怪的是,来了什么重要客人,需要这辆车来接驾。正当常玉凛纳闷时,车子停在了常家老宅门前,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常玉凛再熟悉不过,就是他的大孙子常思哲,另外两个人倒是生面孔,不过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一身黑西装,胸前佩戴金丝领带,脚下一双油亮皮鞋,显得十分商务。常玉凛见客人下了车,忙磕了磕烟斗,布满老茧的手掌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拽住门框,吃力地缓缓站起身子。

            “爷爷,这两位客人想见您。”常思哲忙走过去搀扶住老人。

            “见我?见我干嘛,厂里的事我早不管了。”

           这时,两位客人中较年长的一位走上前,深鞠一躬,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常老先生,您好,我是来自日本山梨县的桃泽宗一郎,这是犬子小次郎。”

          那个名字听起来像“小赤佬”的年轻人也很有礼貌地向着常玉凛鞠了一躬。

          “日本人?”常玉凛的脸色顿时铁青,鹰眉倒竖,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常思哲看出爷爷生气了,连忙解释道:

            “爷爷,他们是来”

            “我不管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常家不欢迎日本人!”老人冷冷地说完便生气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爷爷…”

             常思哲心里暗暗叫苦,从他参与家族工艺品厂经营时,他的父亲就多次训示过,常家绝不和日本人做生意,这是自工艺品厂创建时就立下的规矩。

            这么多年来,来到桃园镇的日本商人不下十波,他们都是为桃木雕而来的,希望拿到订单,将工艺品销往日本,但桃园镇没有一家工艺品厂接受他们的订单,不和日本人做生意似乎成了整个桃园镇的一种默契。这种默契源于抗战时期桃园镇和日本兵结下的恩怨,关于这些恩怨,常思哲知道的并不多,他只是隐约听别人说起过,当年桃园镇差点毁在日本人手里。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没必要让仇恨延续到今天,战争已经结束,中日两国也早冰释前嫌,干嘛还要仇视对立呢。常思哲本想把这番话说给自己的爷爷听,可看刚才的架势,他要敢说这话,爷爷定会拿大烟杆子抽他。

             身为年轻一代的中国人,可能无法理解常玉凛那一辈人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当初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而像常玉凛这一辈人,恐怕又是受战争迫害最严重的一代,他们在战争的阴霾下长大,甚至很多都是战争遗孤,经历的苦难难以想象,越是经历了,越是刻骨铭心,所以这么多年来,常玉凛心底的仇恨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

            年轻的常思哲不能体悟爷爷心中的痛,但远道而来的桃泽宗一郎却心底透清,他曾亲耳从父亲口中得知侵华日军犯下的种种罪行,甚至他的爷爷就是侵华日军的一员,而爷爷后来吃斋念佛,恐怕就是在为当年犯下的罪恶忏悔。

            宗一郎能够理解常玉凛此时的心情,也料到此行会有一些阻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退缩,他是带着爷爷和父亲的遗愿来到中国的,他必须要完成他们的遗愿。

           “桃泽先生,您看…”

           “我理解老先生的心情,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候,希望老先生气消后能够接见我们。”

            “只能这样了。”

            常思哲有些惭愧,不管怎样,桃泽父子都是他带来的客人,这样的待客之道让他很过意不去。他在老宅门外来回踱步,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说一说。最后,他还是决定再劝劝爷爷,不管怎样,至少要让爷爷跟自己的客人见上一面。

            走进正屋,常玉凛正坐在花雕木椅上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一串桃胡穿成的手链,慢慢地搓来搓去。这串手链有些年头了,粒粒桃胡泛着幽幽光泽,连上面的包桨都给人一种淡淡的亲切感。

            常思哲走上前给常玉凛倒了一碗茶,小声说道:

            “爷爷,您喝茶。”

          “恩。”

            常思哲见爷爷脸色稍显缓和,小心翼翼道:

           “爷爷,您就见见他们吧。”

            常玉凛默默地吸了口烟,没有理会。

            “他们不是生意人,他们有重要的事找您。”

             许久,常玉凛幽幽回道:“我不和日本人打交道。”

            常思哲显得有些无奈,继续劝道:“爷爷,抗日战争早结束了,您何必这么固执呢。”

           “你爷爷我固执了一辈子了。”常玉凛铁青着脸继续道:“自打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恨透了小鬼子,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改不了了。”

            “就您这么顽固,那也没见别人这样呐。”常思哲不以为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常玉凛猛地站起身,怒不可遏地瞪向常思哲,那双凌厉无比的眼睛,似乎如工匠手里的刻刀,冷峻锋利,让人望而生畏。常思哲吓得连忙后退,他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惹爷爷生这么大的气,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生气的爷爷,惶恐之余,不禁为爷爷的身体担心起来。

            “爷爷对不起,是我错了,您快消消气,千万别气坏身体。”

           常玉凛也觉得有些气血不顺,一屁股坐下,一只手抓住木椅的扶手,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那根老烟枪。老匠人们的手掌都遒劲有力,好像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了手上,如果不是那根烟枪有韧性,恐怕早就折于掌中。常思哲见爷爷坐下了,不敢再说半句,慌忙退了出去。

            响午很快过去,太阳向着西边倾斜,虽然立秋,但炙热的温度没有减弱,整个镇子像被架在炉子上的平底锅,经受着炙烤。桃泽父子已经在常家老宅门前伫立了四个小时,整洁的西服外套下,衬衣已被汗水浸透,火辣的太阳似乎在刻意考验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常玉凛头响被气得不轻,饭后本打算好好睡一觉,缓解下心情,可丢了清闲劲儿就没怎么睡着,好在过了一响午,气也慢慢消了,桃木坊里还有很多活没忙完,足够他打发剩下的半天时光了。午休结束,常玉凛推开房门,向老宅门口走去。

            “那俩日本人识趣的话,恐怕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常玉凛心里想到。

            刚刚迈出老宅大门,常玉凛就看见了汗流浃背的桃泽父子,桃泽宗一郎满脸通红,脸上的汗珠成串地淌下,小次郎则恰恰相反,他的脸上已不见汗珠,整张脸白得像张纸,这明显是中暑的迹象。

            “你们”

            看到这番情景,常玉凛怔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老爷子心软下来,让桃泽父子进了常家老宅。

            常家老宅是常家祖上留下的房子,本来是那种大四合院式的地主宅,正房厢房后罩房耳房一应俱全,后来常家家道中落,老宅荒废。解放后,宅子充公成为政府办公用地,再后来,镇上街道改造,大宅子被拆得只剩正房和东厢房,常玉凛将这两排房买回,修缮后就和老伴搬了进去。不过自从两年前常玉凛的老伴过世后,老宅子无人打理显得更加破旧了。

             桃泽父子刚刚迈进陈旧的院子,就被躺在院内奇形怪状的桃木吸引,这些都是常玉凛挑好的木柸,无论从木质、色泽、柸形还有肌理上来看,都属于上乘的雕刻柸子,桃泽宗一郎目露精光,心中暗暗称赞老人家不愧是技艺精湛的老工匠,连选材都是这般老道。

            走进里屋,常玉凛正襟坐下,常思哲不知从哪冒出,立刻鞍前马后为老爷子捻烟倒茶。

            “如果你们是为了工艺品来的,还是趁早走吧,常家不和日本人做生意。”常玉凛嘬了一口烟,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人家,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商人。”

            桃泽宗一郎的中国话虽然蹩脚,音调也找不准,好在声音浑厚,咬字清楚,还是能够很好听懂的。

            常玉凛仔细打量眼前父子二人,两人虽西装革履,商务范十足,但的确没有商人的气质,而且还给人一种呆板严肃的感觉,再看他们的手掌虎口位置,都布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常玉凛明白了,这两位也是精通雕刻的手艺人。

            “你们找我什么事?”

            “常老先生,您是桃园镇的老前辈,见多识广,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奇人。”

           “奇人?”

            常玉凛扭头看向常思哲,常思哲也一脸茫然,他虽知道桃泽父子此行是来寻人的,但究竟寻何人他也不知。

            “八十年前,桃园镇曾经出了一位雕刻奇才,那人的雕工出神入化,堪比天作,成为当时一绝,不知您是否知晓此人?”

            “桃园自古出奇人,尤其木雕这一行,那个年代恐怕人人都是大师。”老爷子似乎有所感慨。

            “但那人的技艺和手法超越了所有人,而且还雕出了一件旷世之作。”

            “旷世之作?”常玉凛渐渐提起了兴趣。

            “恩,那件作品绝对称得上前无古人,后,后…”

            “父亲,是后无来者。”一旁的小次郎操着更加拗口的中国话提醒自己的父亲。

           “对,后无来者。”

           “哼。”常玉凛冷笑一声,心里想到:“这日本鬼子懂得还真多,还知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说的那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或许那人不是我们桃园镇的。”

            “不,他是,家父告诉我那人是神木镇之人,我来中国前,曾专门找人打听过,桃园镇就是以前的神木镇,我想我没有找错。”

            常思哲看了一眼常玉凛,道:“桃泽先生,中国地大物博,叫神木镇的镇子恐怕也不少。”

            “家父曾说,泰山脚下的神木镇。中国的确很大,镇子也很多,可泰山只有一座。”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那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

            “那么厉害的人物,没个名头?”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喊他十三少。”

           “十三少?”

           “十三少!”

            听到这个名字,常玉凛心中掀起了巨大波澜,他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整个身子如在狂风中抖动不已,原本灰蒙蒙的的眼神刹时明亮,脸上的枯褶荡漾开来,就连零星点缀白雪的眉毛都轻轻上扬。他一把抓住身边的扶椅,双腿挺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爷爷!”

          常思哲从没见过如此激动的常玉凛,不禁有些担心。

          许久,老人终于平静下来,他抬起头,目光看向窗外。远处的天空,一阵鸿雁正结伴南飞,雁过之处,鸣声响彻云霄,却给人一种悲凉之意。趋暖避寒是动物的天性,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但有时候,人却会为了一些心中的坚持而无惧凶险。

          “老先生,您没事吧?”

          常玉凛轻轻摇了摇头,惺忪的眼皮慢慢合上,他想起了一些事情,虽然那段记忆来自于别人,可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可并没有,当那个名字被提及时,记忆就像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他本想把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带进坟墓,可现在看来,事情难如他愿了。

          “老先生,请您务必告诉我们有关十三少的事情,拜托了!”

          桃泽宗一郎挺直身子,再次毕恭毕敬地向常玉凛深鞠一躬。从刚才常玉凛的表现中,宗一郎已经猜出,眼前的这位老人绝对知道他要找寻的那位雕刻奇才。

          常玉凛看着满怀诚意的桃泽父子,又看了一眼一脸好奇的常思哲,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

          他慢慢坐下,嘬了一口烟嘴,随后一个蠕动的烟圈缓缓吐出,一段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也慢慢浮出水面。

          北洋年间,中国东部有一座小镇,叫做神木镇,那里是桃花盛开的地方,也是桃木工艺起源的地方。

            桃木,也称神木,自古就是辟邪圣物。桃木文化在中国流传已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寻常百姓,都信奉桃木辟邪一说,喜欢将桃木制品戴在身上或摆放家中,以达避邪镇灾之效。

            而神木镇,拥有中国大地上最大的一片桃园。关于这片桃园的由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王母娘娘蟠桃会上一颗仙桃掉落此地,繁衍生根,诞出了这片万亩桃园。有人说是泰山老母途经此地,随手插的一束桃花,春风十里,长成了这片桃林。还有人说桃林乃夸父的手杖所化,夸父逐日,饥渴而死,手杖化为邓林,也就是桃林。传说都具有浓厚的神话色彩,不可考究,但桃园的存在的的确确已有上千年之久。凭借着这片万亩桃园,神木镇成为了当时中国最大的桃木工艺品生产基地,桃木剑、桃木斧、桃木如意等大量雕刻品被贩卖到全国各地,神木镇的名字也由此传遍中国。

             时间飞驰,历史的车轮碾到了中原大战时期,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打得不可开交,中华大地战火纷飞,硝烟弥漫,黎民百姓处在水深火热的战乱之中。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年代,有一处地方却依然保持着安静与祥和,那就是神木镇。绵延的战火没有烧到这片净土,神木镇就像一处世外桃源,隐没于动荡不安的中国大地上。远离战乱的神木镇百姓,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归功于守护镇子的桃木,他们纷纷合手膜拜,感谢神木的庇佑。

            初春时节,是神木镇最迷人、最欢快、最性感的季节。随处可见的迷人风景,到处洋溢着的欢快氛围,不过,最让人难忘的还是性感缤纷的桃花雪。花开之际,万亩桃园中数不清的桃花齐齐绽放,恰逢一阵春风袭来,镇子上就会下起桃花雪,红的,粉的,白的,朵朵鲜嫩的桃花在镇子的每个角落飘来飘去,像一群游荡的孩子,又或在人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如同仙女散花一般。

            每当这个时候,十三少就会奔驰在大街上,边跑边跳边喊着:

            “下雪啦!下雪啦!”

            镇上的人们见十三少跑出来了,就把他团团围住,问他一些比“下雪“更好玩的事。十三少不觉得他家里的事会比漫天的桃花雪更有意思,但还是会老老实实交代偷看姨娘们洗澡的事,惹得镇子上的人们哈哈大笑。人们在意犹未尽之余,总落不下那句话——十三少,你真是个朝巴(山东方言,傻子的意思)。

            十三少不知道朝巴的意思,只把它当作称呼或者名字,就像他分不清楚人们对他的笑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一样,他看见别人笑,自己也就跟着傻笑起来,毕竟,他的确是个傻子。

             十三少是傻子不假,但的确也是个少爷。十三少的父亲常玉德是神木镇最大的桃木工艺品行的老板,也是神木镇最富有的商人,但就是这样一位精于算计、腰缠万贯的大财主,却生了一个傻儿子。

             十三少的母亲,也就是常玉德的表妹,在生下十三少后就撒手人寰,留下这对父子相依为命。常玉德本想好好把儿子抚养长大,将来继承家业,可谁想到,自己的表妹竟然给自己生了个傻儿子。十三少五岁才开始说话,八岁才学会自己吃饭,十岁还尿裤子,十三岁还吵着要钻父亲和姨娘的被窝。他的脑袋瓜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样,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有些弱智。

            每当常玉德看见这个傻了吧唧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平日更不怎么待见。后来,常玉德接连纳了两个小妾,希望这两个女人能给自己生个儿子,延续常家的香火,继承自己的家业。可天公不作美,这两个小妾接连给自己生了四个女儿,这让常玉德恼怒不已。

            镇上的人们都说常玉德该遭此报应,谁让他把桃木制品的价格压得那么低,让镇上的手艺人没钱可赚,而他自己一倒手,却不知赚了多少倍。镇上的手艺人都在背后里骂他常扒皮,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可手里的东西还不得不卖给他,谁让他有本事在战乱年代都能把东西卖到全中国呢。 

              神木镇自古就有两宝,木柸和雕工。

            木柸是用由原木制成,这些原木都取自桃林,桃树的寿命大约有三四十年,等桃树衰老后,人们就会把桃树挖出,制成木柸存放,原来的地方则会种上新的桃树。不过有时为了获取上好的木柸,神木镇的百姓也会将一些桃树进行“养柸”,就是剔除花果,专门让其生长枝干,分出更多枝桠,以备雕刻之需。

            雕工则是雕刻桃木的手艺人,他们就是精美绝伦的工艺品的创造者,凭着巧夺天工的双手,雕刻出一件又一件不朽的作品,使得神木镇的桃木制品享誉全国。整个神木镇上的百姓多多少少都会点雕刻手艺,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他们大多数人以此谋生。

            不过后来,神木镇又多出了一宝,那就是常玉德的儿子,十三少。

            常玉德新娶的两个小妾没给自己生出儿子,非常失望,在家动不动就迁怒于两个小老婆。两个小妾在家受气,便把这气撒在十三少身上,整天不是打他就是骂他,常玉德看到了也不管不问,他比谁都讨厌这个傻儿子,他的一世英名都被这个傻儿子给毁了。

            十三少经常受姨娘们的欺负,讨厌待在家里,于是整天跑到外面,在镇子上游荡。而镇子上的大孩子看见十三少出来了,就会上去捉弄他,他们教唆着十三少偷看姨娘洗澡,半夜偷窥父亲的房间,然后在第二天把这些事讲给他们听。十三少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做,但还是会老实地照做,他觉得这样做了,那群孩子就会喜欢他,就会和他玩耍。

            后来,这群孩子问他偷窥父亲房间时看到了什么,十三少竟抹起了眼泪,他边哭边说道:

            “我…我看见俺爹和二姨娘在床上打架,二姨娘一直在叫,叫得好惨来…”

            十三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群孩子则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岁数较大的孩子听后更是狂笑不止,他们已经明白“打架”是什么意思了。因为此事,十三少成了镇上人们调侃的对象,就连镇上的大人们见了他,都会忍不住地问:

            “嘿,朝巴少爷,你父亲昨晚和你姨娘打架了吗?这次又用了什么招式?”

           十三少俨然成为了镇上人们的开心果和出气囊,人人都愿意过来调戏他,作弄他,从他身上找乐子,或者在他身上发泄对常玉德的不满,久而久之,十三少便成了镇子上的第三宝。

            十三少不是傻子少爷的本名,他的名字早已被人忘记,常玉德发现他是个傻子后,就再也没叫过他的名字,总是左一声朝巴,又一声朝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养了个朝巴儿子。镇上的人们一开始都叫他朝巴少爷,直到发生了那件事,人们便开始喊他十三少。

            那一天,艳阳高照,暖风瑟瑟,十三少蹲在自家店铺的门槛处玩耍,几个经常戏弄他的大孩子走到了他跟前。

            “喂,朝巴少爷,蹲这干嘛呢,一起玩去。”

            十三少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他们,继续埋头玩自己的。

            “哟,这是怎么了?少爷不开心了?”

            几个大孩子哄笑起来。

            “怎么了少爷,谁惹你了?”一个孩子把手搭在十三少身上,假装安慰他。

            十三少嘴巴一撇,有些委屈地回道:“我爹打我了。”说着还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淤青。

            众人看见满胳膊的伤痕,不禁惊呼:“这个常扒皮真是毒,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这么狠。”

            众人纷纷安慰十三少,想把他从低落的情绪中拉出来

            “别难过了,我们带你去看好看的,保准你开心。”

            “什么好看的?”十三少有些好奇。

            “恩,就是…嗨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肯定过瘾。”那孩子想了半天说道。

            “是不是又要下桃花雪了,太好了,快带我去看。”

            “那快跟我们来吧。”

            眼看十三少上钩了,众人私下一阵窃喜,他们带着十三少来到了一处地方,那是镇子上的女澡堂。女澡堂刚刚在神木镇兴起,镇上妇女们的思想渐渐开放,不少女子会到澡堂洗澡。

            几个孩子把看守的人哄开,十三少便被稀里糊涂地骗了进去。当他进入澡堂看见眼前白花花一片时,不知所措地尖叫起来。他打心里害怕白花花的身子,前几天挨打就是因为这个,他偷看父亲和姨娘打架,看到姨娘被父亲打地哇哇叫时,心里一乐,不小心笑出了声。常玉德发现后,衣服都没穿光着身子暴打了他一顿,让他彻底长了个记性,也让他对光溜溜的裸体产生了恐惧。现在他又看到了一片白花花的身子,当然害怕,于是大叫起来。澡堂里正在洗澡的女人们见有男人闯了进来,也纷纷尖叫不断,顿时整个女澡堂乱成一锅粥。十三少害怕地慌忙逃蹿,可澡堂地面太滑,他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头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十三少这个称谓已经开始在神木镇流传开来,传言被他看光身子的女人足足十三位,一时之间,十三少又成了神木镇的焦点人物。许多人见到他不再问他家里那点事,而是问他在澡堂里看到的光景,谁家的婆娘身材怎么样,哪家的姑娘身上有料吗。其实那天十三少什么也没看到,他只看见白花花的一片在眼前乱晃,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十三少照实对别人说,可没人相信,这时大家又不相信这个傻子说的话了。人们纷纷骂他把好事憋在心里,不拿出来分享,更有人羡慕起这个傻子来,能光明正大地闯进女澡堂看女人洗澡,真是一种艳福呢。后来,这场闹剧也成了神木镇老百姓茶余饭后常说起的笑谈。

             被十三少看光身子的女人当中,年纪大的四五十,年纪小的十五六,那些早已成了家的婆娘倒不怎么在意被一个傻小子看光,可一些还未成家的黄花闺女却不肯善罢甘休,她们还没成家呢,身子就被别人看了,这让她们以后怎么嫁人呢。于是几个姑娘的家人联合起来找到常玉德,让常玉德给个说法。常玉德是个精明的买卖人,一看就知道是趁机来讹他的,他精打细算,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呢。他把十三少叫出来,既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见他拍着十三少的肩膀,说道:

             “你这个小朝巴,做了这种事,真是丢尽了常家的脸,不过咱常家人敢作敢当,既然你毁了人家的清白,就得对人家负责,干脆直接娶了她们吧,爹替你做主了!”

            几位姑娘的家人一听常玉德要让十三少娶自家姑娘,哪里肯答应,于是不再追究此事,各自回家。等众人都散后,常玉德发现还有一位姑娘站在那里,那姑娘十七八的样子,一身粗布麻衣,脚上一双磨破的灰布鞋,虽穿得破旧,模样却很清秀。

            常玉德仔细打量一番,上前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还不走,不会真想嫁给我这傻儿子吧?”

            那姑娘听后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姑娘名叫桃花,是神木镇老工匠李老汉的女儿,李老汉得了重病,刚离世不久,桃花没钱安葬父亲,便四处淘钱。她原本是来讹常玉德的,因为她根本就没在那个澡堂里洗澡,她以为常玉德会乖乖就范,谁知他来了这么一手。桃花是个孝顺的孩子,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为了安葬父亲,她甘愿把自己卖到常家,嫁给那个朝巴少爷。就这样,十三少竟稀里糊涂地讨了个媳妇。

            桃花答应嫁到常家后,常玉德立刻出钱给李老汉办了场风风光光的葬礼,桃花趴在父亲的灵柩前,哭得昏天黑地,一边嚎啕痛哭,一边嘶吼着要为父亲报仇,十三少也跟着桃花一块哭,他不知道桃花为什么哭,更不明白桃花嘴中说的报仇是什么意思。

           原来,害死李老汉的凶手就是常玉德。

            李老汉是神木镇远近闻名的雕刻工匠,一身手艺在镇上都算拔尖,但就是这样一位雕刻大师,却被常玉德压榨得苦不堪言。每次出手成品,常玉德都把价钱压得极低,李老汉不想卖给他,可战乱时期,别的商铺又不收货。迫于生计,李老汉不得不把东西卖给常玉德,每次看到自已费尽心血雕出来的作品被这么便宜地买走,李老汉的心就滴血,他恨黑心的常玉德,也恨这个战乱的年代。李老汉生前有个执念,那就是要为后世留下一件流传千古的作品,经过多年的深思熟虑,他找到了方向,他要用桃木雕还原整座泰山的面貌。于是李老汉闲暇无事就登上泰山,取貌画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经过十年的勘查,终于在宣纸上还原了泰山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后来的几年,李老汉又穿梭于万亩桃园之中,寻找可用来雕刻的原木。要还原泰山全景,所用的木柸必须足够粗壮,而且需要多块木柸组合而成,经过几年的寻找,李老汉终于凑齐了需要的原木,然后十分用心地把它们制成了木柸,藏至家中,视若珍宝。不幸的是,李老汉的这些宝贝被常玉德知晓,常玉德起了贪心便想把这些宝贝收入自己囊中,而且他也不认为李老汉能够完成那件旷世之作。常玉德出高价买李老汉那些画稿和收藏的木柸,被李老汉一口回绝。常玉德心知明着来不行,便背地里下黑手,派人把李老汉的宝贝全部偷走,李老汉见这么多年的心血不翼而飞,气得当场晕了过去,从此便一病不起。李老汉心里清楚偷自己宝贝的幕后黑手就是常玉德,可那又能怎样,他根本斗不过那个大财主,在床上躺了没几天就抑郁而终。对于李老汉的死,桃花比谁都清楚其中的缘由,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常玉德不得好死,让常家断子绝孙,所以她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常家的火坑。

            十三少和桃花成亲后,就不怎么在镇子上游荡了,镇上的人们失去了开心果,神木镇也清静了许多。不过私下里,人们还是会蛮有兴致地讨论十三少和他媳妇的事,尤其是他们晚上干的事。

            桃花嫁给十三少后,就开始和十三少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十三少从来不让她脱光衣服。有一次,桃花故意戏弄朝巴丈夫,脱光了衣服在床上等着十三少,十三少进屋后看见桃花白花花的身子,吓得连忙跑了出去,桃花看着慌张逃窜的十三少,撅着小嘴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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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423故事节丨神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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