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听说没？静泽方丈圆寂了！”一粗布穿着的妇人对她身边的汉子说。

“诶，和尚？我才不当和尚！”她家男人已喝得醉醺醺。

“死鬼，”妇人拧了汉子手臂上一把肉去，拧得他哎哟哟叫唤，见人真醉得厉害，妇人一探头，和邻桌说去了。

静泽方丈圆寂的时候，小和尚们围着他，大徒弟上前问：“师父可有训诫？”

胡子花白的方丈没睁开眼睛，他说：“悔。”

留下这一个字，老和尚就走了。

“你说这是啥意思啊？”妇人问邻桌的姑娘，姑娘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知。

后座一个老人本在低头呡酒，闻言顿了顿，眼里的光散去一瞬，再抬头时，却是直接闷了那一碗老酒。

恍惚记起当年的传闻。在三条街后的那片空地，从前是个小破酒馆，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去那里。酒馆不大，破旧，却也热闹。

那时候也是这般，来去的人喝上一碗酒洗去劳作一日的疲惫，大街小巷里传的话，最后都在小酒馆汇集。

听说公主和普慧寺的一个小和尚有私情。

天家的话头不好乱嚼，但挡不住百姓好奇。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也有人喝止，说：“那么尊贵的公主，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和尚，你们以为这是在写话本子？”

周围人一听，也附和起来：“是啊，公主哪能看上一个和尚！”

公主后来去和亲了。

城南的一座破庙里，他本是在周围砍柴，累了，进来歇歇脚，却见一大堆官兵涌进来，把角落都查了一遍，他一时害怕，钻进佛像后的一个洞里，倒没叫大兵们发现。

洞里黑黢黢的，看不见什么人，她等了片刻，才终于听见一个女声，求人带她走。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从开始的哀切到后来的崩溃大哭，她最后说：“静泽，你别后悔！”

和亲的公主最后身死他乡。

老人又闷了一口酒。公主去世的消息传来，他不知怎么想的，专门去了普慧寺，静泽那时已经是大和尚了，他眼里一点波澜也无。倒叫他怀疑自己城南那趟破庙是否是一场梦。

后来，静泽成了方丈成了大师，连皇家也对他万般敬重，普通人要能得他看一眼，都觉得灵台清明。

原来还真是一场梦。静泽大师大梦红尘一场，梦醒了，只剩下一个“悔”字。

老头又闷了一口酒。身后的妇人已经拉扯着邻桌的姑娘说起了桃花村那个哑巴娶到媳妇的闲话。

酒没了。老头打了个饱嗝，放下几个铜板，站起身走出了酒楼。街上人来人往，身后是一池波澜。有人远远朝他招手，喊他死鬼，骂他一大把年纪又偷跑出来喝酒，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年轻身子骨么。

老妇小跑过来一边骂一边扶住他，他看着老妇脸上的皱纹，恍惚间仿佛又走进一场梦。是一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