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重庆
（一）
重庆让很多人赞不绝口——立体，梦幻，时尚，走街串巷的麻辣味儿。我对一座城市的好感并不与这些元素成正比，极有可能是它们之外的风景或人。
尽管如此，我却很少执着于此，去哪里，看到什么，无非是相互的回应方式不同罢了。
2016年10月下旬，第一次走近重庆。我去重庆，不仅因为重庆在那里，更因为儿子在那里。电话里儿子沙哑的声音伴着咳嗽，咳出孤苦伶仃的味道。一个人背着行李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在什么样的屋里，一天到晚很忙，到底忙成什么样子，我作为亲人代表去看他。
抵达那天，太阳带着南方特有的温润，露了一次面，而后的八九天，像是迷了路，直到我离开，再没见过太阳的样子。以至于一回到兰州，太阳的光芒像是都变成了无数的小蜜蜂——蛰得我睁不开眼睛。
山城重庆——我认为它必须“开门见山”。一见儿子我就问，山呢？他指了指一段坡路。哦，我已在山中。
比起我们这座太阳大剌剌整天悬在头顶的城市，重庆简直暗无天日。如果不是密集的高楼使劲擎着，我觉得那天随时会掉下来。于是我一反常态，觉得楼再高一点就好了，高到能把天戳个窟窿，好让我一个靠太阳找北的人，随时找到方向。
不过，就算找不到北，也丝毫不会减损我在重庆东游西逛的闲情。在重庆，陌生人之间搭讪，开腔都叫“老师”。我很快适应并学会了。
重庆的马路不宽，而且曲里拐弯的，有些繁华地段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停车，竟没有道牙，马路两边的车辆一副因为善待而守规矩的样子，见缝插针却井然有序，我没遇见圈地收费和神出鬼没拍照贴条的警察。按说重庆的人口密度并不比兰州小，但停车不是问题，而且车辆并未限行。高峰期也会堵车，但比起我们的水泄不通还是通畅得多。
（二）
重庆人鲜少人说普通话，所以本地人外地人很好区分。怕人家欺生，出门能不开口我就不开口。有天下午，我溜溜达达去嘉陵江边，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女问我要不要买房，我说可以去看看。
于是她带我去看楼盘，看完沙盘、样板间，我表示都不合我的意，她说：“没事，我快下班了，可以陪你去江边转转。”
我以为她要对我进行二次营销，边走边等她开口，可她只和我默默走，并不健谈。当时有许多熟透的银杏果，跌落在人行道上，我顺手拾起两个，她说银杏是好东西，慢慢拉开话匣，她告诉我，儿子12岁了，上五年级，她不是重庆本地人，和丈夫在重庆打工供孩子读书，月收入人均2千上下。让我没想到的是，过马路她会马上换到车来的一侧，用手挡着你，并不时提醒小心。向来除了至亲，不大有人这么对你，当时很意外，也很感动。将来，不管我与这座城市保持何种联系，她都是这座城市温暖的细节，我不想也难以忘记。
另一位我叫她重庆阿姨，六十多岁，在我和木叶约定见面的车站，她迎上来问我们要不要买房，我们说一会去看看。接下来的一天，她和我们形影不离，我们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她一会联系售房中心，一会叫滴滴，嗓门大语速快，又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没有木叶这个翻译我根本听不懂。不过她带着歉意和无奈的笑容，像木刻画，停在我的脑子里。这位阿姨认识的字不多，用来记电话号码和人名都显得不够，但从她接单的执着和用心看出，她非常在意那份工作。她说自己没有退休工资，带大孙子后不想吃闲饭，所以出来工作。我多事地问：“儿子待你好不好？”她讪笑着说：“一般。”
我知道，她们主动接近你是出于买卖，可她们赚钱的方式让我觉得舒服，很愿意配合。
（三）
如今，有桥的城市越来越多，有河的却相反。重庆的桥自不必说，被嘉陵江和长江分割又环抱的重庆，可谓得天独厚。我总以为，沉默的山和流逝的水，一个沉淀，一个荡涤，这样的城市性别模糊，雌雄同体，魂魄里既有山的岿然，也有水的脉脉。有天听一位路人说，重庆有三万多座桥，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有没有夸大，总之重庆的桥让人缭乱，若没有手机导航，犹如在迷宫穿行。重庆回来之后，我的梦境变得层层叠叠，似乎桥成了障碍。由此带来的冲击和胁迫，可见一斑。
小的时候，不知道一条河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以为它摸透了两边水草、杨树柳树和石头的习性之后，小鱼和蘑菇会永远尾随而至。甚至以为濯洗过童年的一条河，老年探望时还可以捧起它。然而，我哪里知道，一条河竟然活不过一个人。所以，当一条河先于你的老去而死亡时，对傍水而居的人们除了妒忌，还会生出杞人般的忧戚。
（四）
我不知道古镇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古镇是一座气味博物馆？我们趋之若鹜，流连忘返，是因为当你靠近之后，各自喜欢的味道就会飘出来？还是想通过一些老物件，缅怀一些老旧的灵魂？或者仅仅是为了听一听岁月深处久远的回声？我既迷茫又盲从（其实让我迷茫又盲从的不止这些），当我看到一些所谓古镇，千篇一律卖着同样的商品，还不时被拦住推销时，我便兴致索然。
磁器口，是城市里的古镇，有点像加挂在一列高速列车上的内燃机车，里边烟熏火燎，热气腾腾，叮铃哐当，后面的人踩在或不踩在前一波人的脚印上，时光像孩童脚下的石子，在踢来踢去的时候，从脚下溜走。夜晚，角角落落很有一些文艺调调。慢条斯理似有似无的乐声、人声，会从一扇扇破旧的门扉或小院飘到巷子里，如果闲心和闲情都不缺的话，有几家闹中取静的小院子，很适合小坐。
白天，店铺门口直径超过1米的大锅，同时勾引目光和食欲，火锅底料叽里咕噜挤在锅里闲聊，情形好似一个个敞开胸怀的肌肉男向路人展示着自己的货真价实和诱惑力。
我去过的另一个古镇叫丰盛古镇，这是百度以后确定去的，有评价说这里不是很商业。
丰盛古镇环山，平展的地面很有限，但从几个比较大的停车场还是能够感受到古镇对于游人的渴望。高楼在古镇的一侧兀立，这应该是基于保护古镇和满足人们对于新生活的渴求两方面的考虑吧。或许，守着古镇的人们皆可以衣食无忧。游客纷至沓来，即便下着雨。
在这里我遇见了失散多年的东西——小蒜，真是喜出望外，有种遇见童年小伙伴的感觉。小时候包谷地里俯拾皆是，在这里被绑成小把卖，一把几元我忘记了。还有许多菜，有的叫不上名，但模样没怎么变，懒懒的赖在路边，等着认领。因为挂面还能看到麦子的颜色，我特意背了两把回来，味道挺好吃，就那融合着太阳、土地、麦子的味道，很香。
遇见竹箩，麻鞋，这些在我们曾经的生活里出现过的陈迹，是不是相当于对过去的自己来一次抚摸？老实说，看见麻鞋，我真下意识动了动老茧丛生的脚丫子，别看它整天假模假式穿各式皮鞋，其实它们才真正适合我的脚——不是找不到合适的鞋，而是等你找到鞋，却没有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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