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百度上一章：悬疑丨朱颜改 第5章 痕迹
近日来，洛州城有些不安宁，怪异事件层出不穷，一时有人说谁家的牛生出了两个脑袋的牛仔，一时又有人说祭拜先人的贡品总是前一天齐齐整整，第二天乱七八糟且又既不像人又不像是性口的牙印，还有人说谁的父亲刚刚过世母亲又在父亲的头七当晚也过世了，走的时候脸上满是惊恐等等。
流言蜚语是最容易“收买”人心的，因为它总能抓住人的弱点，或是恐惧、或是欲望。这个季节恰好是洛州风最大的时节，夜里大风刮过，呜呜作响，心生恐惧的人听来更是可怕，仿佛风声中还夹杂了女子的哭泣声……好好的一座繁华京城，竟人人自危了起来，天刚一擦黑，就关门闭户，街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就连多年来逢单月一次的集市都关市了。
而且，今年的风实在不同往年，巨风携着砂石狂卷而来，遮天蔽日，正午也像是深夜，更诡异的是沙暴中恍惚可见有一队官兵穿城而过，领头的是位身着铠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左手牵缰、右手持枪，身后是几十位队列整齐的兵丁，亦步亦趋地跟着。这样的沙暴，稍有闪失便会头破血流，因而人人避之不及，万不得已非要出门也要裹着脸，弯着腰贴紧墙边儿走，狼狈得极，而这一队兵丁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连脚步声都匀称有力得很，沙暴中只有一盏泛着绿光的灯指引方向。
总有好事之徒传播流言，甚至有乡绅到洛州府，请求派阴阳师去抓鬼，被周沐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言谁敢再传播谣言，衙门绝对不留情面，一定从严治罪。周沐说到做到，捕快们在城中大肆搜查，抓了十几个人下狱，刑房典史挨个询问、记录，如有不老实交代的，就板子伺候，一时民怨沸腾。
这事也确实是周沐大意。原本他是个极谨慎小心的人，出事也很稳妥，但他擅长县治却不善刑案，而且也实在不该把在叶城的做派生搬硬套到洛州，且不说洛州城人口是叶城的十倍有余，就说洛州城来来往往多少官商，小小洛州府三班六房不查上几个月能查问清楚？周沐是不信鬼神的，他是想借着查阴兵去查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却没想到符合他设想的人多之又多，抓都抓不完。这或许就是叶城小镇，人人都相识、人人都是亲朋，而洛州却高门大户居多，陌生人居多且人口流动大的巨大差别吧。
案件调查进入瓶颈，周沐承受来自朝堂和民生的上下夹击，毛太璋大约也察觉到了，一大早就到了洛州府，跟在他身后的是许言和安宁。
周沐很吃惊，他猜到毛太璋会到洛州府，无非是兴师问罪，可许言和安宁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投案自首？只是毛太璋既不声讨，亦不解释，而是要求周沐准备一处安静的屋子和一张大书案，将连环凶案的案卷交由许言和安宁翻阅。
许言也不说话，站在毛太璋身后，显得越发瘦弱娇小，她仍旧是周沐前日见到的样子，苍白憔悴，毫无生气，若不是安宁扶着，怕是连站都站不稳，她一步一挪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盘坐在椅子上，俯身，用双臂撑着身体，然后将所有案卷材料摊放开来，目光陡然敏锐了起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双手联动，翻找案卷既快且准，一下子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翻书的姿势怪极了，并不似一般人用手指去捻，而是用拇指和食指去择书页，翻得快、看的也快。安宁则站在一旁安静地伺候着，不说话，不帮忙。
从门缝间看到这一切的周沐，完全不知所措。毛太璋笑呵呵地茶盒，说这是南方进贡的好茶，竟是拉着他去喝茶。
周沐心不在焉，不时望着窗外渐高的阳光，心里越来越慌张，却也不知到底是该问还是不该问，犹豫间，毛太璋开口说道：“我第一次见许言，是在两年前，那时京中也出现一起连环杀人案，短短一个月时间，死了六个人，而且死者全都是女人，她们遭人强暴后被扼死，而后赤身裸体地被扔到荒野，还被剖开小腹、割掉左胸。”
周沐瞪大了眼，手段如此残暴。
“现场很乱，没有可用的痕迹，而且分布在城里城外各处，死者与人为善，根本不可能得罪人，官府越是查问，越是有人遇害。”毛太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说：“当时我任大理寺卿，奉命调查案件，无奈之下，只得查问受害人关系人，还抓了几个人，压力巨大之下，甚至想随便拿一个人定罪罢了。”
没想到毛太璋还有这样的曾经，周沐一边敬佩于他的能力，一边又感动于他的坦诚，有哪个二品大员能对下属如此推心置腹？
毛太璋叹了口气，目光飘向书架，大约是想到过往，竟有丝迷离，“慎行把她地牢，说是自己府里的人，谁肯信？可她就是敏锐，三言两语否决了几位疑凶作案可能，又三言两语将真凶缉拿归案。事后慎行告诉我，他错将许言当做是凶手谋杀未遂的受害人，调查过她，无意发现她在刑名上的高深造诣，私下带她看过案卷，还说明凶手特征。呵，我抓的那几个人，也是她的功劳，只是我并未能理解她所言的凶手身材、样貌、行为、特点等，抓错了人而已。我很惊诧，第一次知道竟有人不用勘察现场、查问证人，就能缉凶断案的，更可怕的是她竟是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弱女子。”
所以，毛太璋是带许言来查案的？周沐的疑问全都写在脸上。
“我知道这对她残酷了些，对你也不够尊重，但这件案子毕竟关乎北境军，还有可能关乎南国边防，不能不慎之又慎。”毛太璋突然一笑，说：“我特意带了好茶致歉。”
周沐连称不敢，“不知卓相是否知情？”
毛太璋知道周沐的意思，仍旧微笑着，说：“当年的案子是卓相主办。”
也就是说卓知非对许言的能力是心知肚明，更不会阻止其参与案件调查，恐怕还会暗自高兴，周沐虽然有些不满，却也知道刑案侦查，尤其是连环凶案，时间就是生命，早一天找到凶手，就能少一个受害者，周沐没有那么矫情，只要许言能找到凶手，洛州知府的位子让给她坐又如何？遂言道：“下官一定全力支持易夫人调查。”
大约是易夫人这样的称呼令毛太璋惊诧，他微微一愣，又转移了话题，说：“听说洛州府抓了好几个人？”
周沐有些脸红，解释说：“在丁甲案的现场，我们发现了一些痕迹。”说罢，他详细解释了绳索运尸的方法。
不过还没等毛太璋回应，许言就走了进来，仍旧两手空空，哑着声音说：“这法子，有些不妥。”
两个时辰，许言看完了所有案卷，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她也不等周沐招呼，寻了把椅子坐下来，闭上眼，旁人以为她是闭目休息，实际上她是在想周沐所述的运尸手段——廊下梁上的那个痕迹就是一处着力点，凶手在那里把丁甲的尸体拉到半空，另一个人扶住尸体，悄无声息地翻过窗户，放到偏厅之内，甚至他根本就不需要把尸体放下，只要第二处着力点的绳子长度合适，且在尸体身上设置两个绳结，就可以完成半空中的接力……不对，凶手曾把尸体放在窗台上过，一则他自己也需要通过窗户才能进入到室内，二则先到室内安置绳子再出来拉动绳索动作太复杂，时间也会成，就加大了被发现的可能性，当然如果凶手是多个人也能完成，但如果是空中接力就不会在窗台下缘留下丁甲衣物痕迹。既然凶手是谨慎小心的个性，运尸不想被人发现，根本就不需要在室外设置长绳，直接把丁甲的尸体放在窗台上即可，减少一个动作，就减少完成了这个动作的时间，也减低了被发现的可能性。紧接着凶手翻到室内，在梁上挂起两道长绳，用刚刚那个方法，把丁甲的尸体拉到空中……也不对，如果是两根长绳，梁上的痕迹不会呈带状，而是两处块状痕迹，那么……
许言猛然睁开眼，“安宁，廊上的木梁是不是挂过白幡？”
安宁一愣，不明白许言为什么这么问，“对、对呀。”
“那处痕迹是挂白幡形成的，而不是运尸形成的。”许言笃定回答。
“啊？”周沐长大了嘴，这怎么可能？
许言并不想挑战周沐权威，可事实就是事实，不能被掩盖，同样也不能被篡改，“若是不信，周大人可以派人查看廊上的其他木梁，是不是都有类似的痕迹？”
周沐有些失望，缓缓瘫坐在椅子上，原以为找到线索，没想到却是迷障。
“凶手既然想悄无声息地把尸体运进偏厅，势必需要用最少的动作完成最多的事，设三个着力点的方案太复杂，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闹出声响。”偏厅和大堂只有一面屏风遮挡，几乎隔绝不了任何声音，“偏厅没有灯，即便借助大厅的灯光火光，也很难完成三处着力点、丁甲身上两处锁扣的更换，而且三个着力点不会形成条状痕迹。”
为了解释清楚，许言让安宁取来麻绳，亲自动手演示——截下一段绳子系成一个环形绳扣，再把长绳穿过环扣，“使用滑轮是为了改变绳索施力的方向，环形绳结也可以做到，随身携带滑轮太沉重，不如一捆绳子方便。如果把这个环形绳套在梁上，既可以做滑轮，又可以缓慢拖动，把尸体拖到想要的任何位置上。”
周沐点了点头，心里佩服许言的机敏，他空有一双眼睛，却还不如这个未曾去过现场的弱女子，“既然如此，扛起尸体到梁下，直接吊起来岂不是更方便？”
“我也不能完全推测准确。或许是因为只有两名凶手，其中一位的力气又太小，无法把尸体悄无声息地搬过窗户才如此的吧。”许言心里一动，其中一名凶手有可能是名女子吗？
周沐仍有疑问，“这个绳扣要套在梁上，势必需要爬上房梁或者踩着桌椅，难免会发出声音。”
“对！”许言点头，既然绳扣套在梁上很难完成，那把三个滑轮固定在梁上岂不是更难？“我猜想，凶手应该是先把尸体放在窗台上，然后翻到室内，把长绳扔到梁上，用绳子把尸体拉到空中，接着一人扶尸，一人拉动绳子，两边共同用力把尸体拖到指定位置，然后吊起即可。”
这个动作只需要一根长绳，两个人，确实比捕快想的方法要简单得多，周沐深以为然，毛太璋亦频频点头。
许言眉头微微皱了皱，“房梁是擦过桐油的，很光滑，如果绳子也用桐油擦过，拖动起来确实是省力又无声无息，但是溢绳上并没有桐油的痕迹，要么是带了两段长绳，要么长绳上并无桐油。周大人，我们不能全凭猜测，您还是派人验证一下才行。”
周沐点头。
确定了方法，就确定了凶手的某些特征，许言说：“凶手最少是两个人，其中一位是男性，身强体壮，力气很大，懂得绳索使用技巧，应当是做相关行当的，另一位身材矮小，力气也小，甚至，可能是女的。”
周沐和安宁都是一愣，女的？
许言看向门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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