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卢梭评判让·雅克：对话录》

跨越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我终于读完了这本《卢梭评判让·雅克：对话录》，书序言部分的警告果然诚不欺我。卢梭在一开始便打了个预防针：恳请你们在处置本作品甚至在向任何他人谈起本作品之前，将他从头至尾读一遍。但我事前便可以肯定，我不会得到这种恩典。所以，我也就一言不发，而将一切付于命运了。好吧，都这样说了，我怎么可能不看完呢！于是我硬着头皮读了合计大约三十个小时，到昨日终于啃完。哈，恩典给你！也亏卢梭自己都明白他这本书有多么难读，用中学老师的话讲“女人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再合适不过。他自己也预料到能读完全书的人寥寥无几，于是发出了这么一个挑衅在开头。然而，抱歉！我就是那种吃激将法的人。现在，我有资格谈一谈你的这本书了吧！

昔女皇武则天立下无字碑，言称她的功过现世无人能评，只留到后世论是非。卢梭则不然，晚年著《忏悔录》自述一生，毫无修饰，堪称启蒙第一“直“！《忏悔录》这种自叙体也被我国著名文人郁达夫学去，一手《沉沦》戳中多少少男真实内心。只消看看郁氏小说的自我暴露的深度就可管中窥豹看到卢梭当年的一点风采，那当真是勇气可嘉啊！而本书正是写在《忏悔录》之后的晚年三部曲的第二部，珠玉在前，《对话录》又有那些不凡之处呢？

要讲本书，不得不先谈一谈卢梭的传奇一生！众所周知，卢梭与伏尔泰、孟德斯鸠、狄德罗并称“启蒙四小虎“，伏尔泰的《哲学通信》；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狄德罗的《百科全书》，卢梭的《爱弥儿》《社会契约论》《论不平等》。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大争之世啊！如此多的天才英杰同处一个时代，在现在人看来他们肯定是英雄相惜、互为知己。然而，历史没我们后人想象的那么美好传奇，伟人也不是我们眼中的”完人“。虽然大家都卓有成就、富有创见，但不代表都互相赏识，互相认同。其实想来也是，每个伟人都很厉害，很天才，如果是各自分别生活在不同的时代或许还会相互向往，恨不与君生；但生存在同一个时代就大不一样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些个牛人各有各的成就见解，而且还都很厉害，如果两个人有分歧，怎么可能会屈尊认同对方的说法呢？”老子天下第一“那还不是大家所共有的想法。这样一来，大人物之间肯定极难共融，尤其越厉害的人物对自己的主张越坚定，见到另一个不同的主张说不定还要主动去攻击呢？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哪谈得上”英雄相惜“！而其中最不被认同，或者说最受排挤的莫过于大思想家，让·雅克·卢梭。

卢梭这个人颇有想法，还挺前卫，自然也引领了启蒙运动的思潮。他写《论不平等》直接攻击了当时所有的剥削阶级，可谓把当权者都含沙射影地骂了个遍；著《爱弥儿》的时候，本来写的是《爱弥儿——论教育》，一本好好的教育领域的革命之书，时至今日也备受推崇，但却被法国当局归为禁书，“极度反动“，本人也遭追捕。最后在朋友帮助下逃脱。祸不单行，卢梭又与当时许多启蒙运动的领军人物发生龌龊矛盾，搞得整个欧洲知识界都对他口诛笔伐，于是继政坛、天主教会之后，连那些曾经并肩为”自由“”理性“而战的智者也开始带头炮轰卢梭。这还不止，狄德罗，达朗贝尔等卢梭昔日的友人也渐渐疏远卢梭，这一方面是大势所趋，另一方面也得怪卢梭在颠沛流离时越发神经质，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以为所有人都是要来害他的，与朋友也渐生分歧。于是，整个时代都站在了卢梭的对立面。”站在世界的对立面“，这种令现代青年热血沸腾的情况真正亲身经历时可没那么传奇。

而这就是《卢梭评判让·雅克：对话录》这本书的背景。适时，全欧洲都疯狂咒骂讽刺侮辱攻击卢梭，为了给自己证明，他写了这本书。书名很有意思，“卢梭“评判”让·雅克“，这不就是自己说自己吗！的确，事实也是卢梭自己评判自己，这也是她所擅长之事，前一本《忏悔录》正是自己记叙自己的一生。当时的情况也不容卢梭让他人来公正地评价自己，像卢梭自己说的”全世界都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而书所用地体裁”对话体“也非常新颖特别。文中只有两个人物：一个法国人和卢梭。而谈话的中心是让·雅克。以这种方式来评判自己刚好避开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使《对话录》避免成为一本单纯的个人诉苦式的书，而成为一本饱含思想的客观的审己书。而这本书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反驳当时的诽谤污蔑，为自己正名。可惜的是，该书在当时无法出版，直到卢梭死后两年才得以出版了第一部分。最后成了后人审视研究卢梭及那段启蒙史的材料，并没有达到卢梭想要当时的世人还他清白的效果。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奇怪，整个时代团结起来攻讦他们中最伟大最智慧的人，而且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看看苏格拉底怎么死的！所以说“枪打出头鸟”，一个人太超前了也不好，容易夭折；即便不像卢梭那样饱受诬蔑，也只会像凡·高一样岌岌无名一生。可那又怎么样！卢梭之后被尊为“大革命之父”，其棺柩被请进先贤祠，与伏尔泰相对而坐；凡·高死后，作品备受推崇，成为浪漫主义绘画的天花板。想当初《呼啸山庄》刚一出版，整个英国文坛都无法理解这部超越时代的作品，直到百年后才被后世认可。一个时代的人类精华总是基于这个时代而又超越这个时代的，当年法拉第发现电磁感应定律也被妇人认为是“无用之物”，可才过多久“电气时代”便降临世界。一个时代总要有人来承担苦痛，有人来打破常规。卢梭踏出这一步时或许并没想那么多，这个过程自然而然，不是他选择成就伟大，而是时代选择他来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尽管卢梭的遭遇是诸多因素共同作用导致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对卢梭造成直接伤害的是群体效应。对此卢梭颇为宽容，多有为世人辩解，但群体的同向性的的确确在中间起到了巨大的影响。我说现代人都应该看看这本书，透过这本书我们多少能为现在的网络异象找寻些原因，再不济也能为己作警示，时时刻刻不要忘了独立思考，不要随波逐流，不要耽于思索。对于舆论的中心，众人唇枪舌剑之所向的人，我认为更应该看看《对话录》，看看人类历史上的智者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并给自己以安慰——即使最聪明的人面对舆论也无能为力。虽然今时不同往日，高度网络化的今天，舆论的力量比过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强上百倍，你们遭受的压力可能也要强得多。但自我安慰一下，毕竟大多情况下你们只是处于大众舆论中，并没有受到官方抨击。虽然这就已经难以想象了。

回头再看，不禁憾于纵然过去几百年，号称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文明时代，居然在这方面没有一点进步，更甚至于变本加厉，难道这就叫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说这是人的不可变更的本性？我想这是“集体的力量”吧！人多力量大啊！这么看来那时曹操百万大军又怎么会被一个燕人唬住呢？这是个问题。

《三国志》里张飞据水断桥，大吼一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万军无敢近身者。人还是怕死，张飞凶煞，无人愿出头。可明明一人一口唾沫信子都淹死张飞哩，为何没人吐呢？面对面呀！谁第一个上去吐？对，面对面啊！

集体之用，大概也如屏幕一般，只是让大家不面对面吧。

谈谈卢梭，大思想家，大“理论教育家“，文学家，勉强算个音乐家，照现在的话整一个”斜杠青年“啊！可惜，他大器晚成，第一部著作《论科学与艺术》出版时已及不惑之年，只能算作”斜杠中年人“罢了。不过又专又博在那个时代不算少见，不说伟大如伏，孟，狄等，即便是普通的贵族子弟也自小受到各种艺术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满身贵族气质，所以卢梭在这又不能说多出类拔萃。说到又专又博，我发觉现在大学对学生的培养方向真是复古唷，通识教育让每一位学生都变得博学多才，又专又博，毕业后一身大学生气质，气宇不凡！法国大革命革谁的命来着？

如此看来卢梭也不过尔尔，又哪能引起轩然大波呢？

卢梭原是伯尔尼人，父亲是个钟表匠，平民出身，无背景无后台。偷盗过，犯过法，吃过苦，长时间寄寓于妇人之家。但偏偏天资聪颖，勤奋刻苦，拼命往上面爬啊！像于连一样。刚好正逢启蒙运动席卷法兰西，当时法国思想界动荡不已，大哲辈出。卢梭一开始只是想发展音乐方面的才能，可惜屡遭挫折，然而幸运地认识当时正在编撰《百科全书》的狄德罗，自告奋勇要加入其中，于是狄德罗就让他编写音乐部分词条。后来卢梭慢慢进入法国文化界最顶端，进过沙龙，对话过大佬，眼见自然大为开拓。后来一篇《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一举成名，那叫一个“十年作曲无人识，一朝嘴炮天下知”！此后一炮而红，接连写出《新爱》《论不平等》《社契》《爱教》，成为法国乃至全欧洲思想界的大名人，风光一时无二。“我卢梭一个钟表匠的儿子咋就成了思想家呐？”让·雅克不无得意地说。不错！思想解放带来的社会阶层巨动正是法国大革命的前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贵族的权威已渐渐松动，下层阶级涌进文化界只是表象之一。

卢梭抛弃自己的五个孩子，却写出教育界的革命之作《爱弥儿——论教育》；情妇无数，到处留影，却写出真情意切的《新爱洛伊斯》；支持歌颂君主专制，却写出《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事实有时就是这么不可理喻。谁能想到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愿意养的人能去教别人如何带孩子？实践出真知，卢梭却用自己的见识与理性为未来的实践指明方向。

卢梭在书中的表现就像一个急于为自己辩解的老实人。一面权力反驳对手，一面辩解自己的过错。面对一些尖锐的话题要么避而不谈，要么转移话题，偷换概念，为了为自己正名，甚至不惜拉低自己。这就是智者面对舆论的样态，与常人并无二质，如果生活在当下，恐怕又要掀起一阵“卢学风”哩！但又是谁说大思想家面对非议就要高洁傲岸，不与世俗相争呢？难道他们做出了伟大的作品之后，一定要成为“高人”吗？写出《爱弥儿》的人可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养，充满思想的著作就一定要是思想高尚的人才能写出吗？

伟大的成就真的就代表高尚的人吗？教育学家不一定教的好自己的孩子，伦理学家可能自己都不道德，科学家最后也成了炼金术士，大哲学家不见得看淡名利，还是会为世人的看法所左右。一切伟大的都是矛盾的，这种矛盾不是弱点，也不是可悲之处，这是成就伟大的必然结果：得到多少，必然失去多少；多少光彩背后就有多少黑暗。他们是真正的人，他们是人类精华，是超人。

谁是真正的人呢？不管看卢梭也好，还是看其他任何人，客观地看吧！道德已流于平凡，但不要太高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