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侦探,正在调查一场命案。死者是位八十七岁的老太太,死亡时间是农历正月初二的早上,差十分钟到七点,死亡地点是在一张席梦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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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昨天下午看了位病人吧?”我点了根烟,对着坐在我前面的一位中医医生问道。
“是的,那位病人是我好友的母亲。”医生说。
“那你知道,你那位好友的母亲今天早上去世了吗?”
“我知道,我那位好友打电话告诉了我。”
“他为什么会打电话告诉你?”
“昨天下午我为他母亲把了把脉,但没带药箱,所以说好了,今天会送几副中药过去。”
“那你昨天诊断出什么情况了吗?准备开什么药?”
“我当时感觉,我朋友母亲的身体很虚弱,像是……像是快要油尽灯枯了。至于开什么药,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诊断出其他的毛病,我……”
“就是说,你昨天下午就感觉,老太太剩下的的时间不多了?”
“我……我也不是很确定。”
“你当时有没有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你朋友?”
“没有。我只是说,老太太的身子非常虚弱,需要悉心照顾。还说,我会开些中药,今天送过去。”
“你那位朋友没有怀疑过你吗?”
“不会的,我与我那位朋友关系很好,而且,我也没有说假话,为什么要怀疑?”
“但你也没有说实话。”
“我只是从不说我没有把握的话。”
“昨天下午,除了你和你好友,有其他人在场吗?”
“没有。嗯……不过……”
“不过什么?”
“当时我好友的二哥来过几次。还问过我他母亲的病况,后来就走了。”
“老太太有好几个儿子吧?”
“活着的有三个,另外还有三个女儿。我朋友是老太太最小的儿子,而且老太太生前就一直住在他家。”
“谢谢啦!”我掐灭烟头,离开了药店。
2、
“昨天下午,你请了一位中医朋友帮你母亲看病。你很相信你那位朋友吗?”我掏出打火机,又点了根烟。
“是的,我那位朋友是我初中同学,曾经为我家人治过很多病,我很相信他。”老太太的小儿子回答道。
“在你请中医之前,你母亲有看过别的医生吗?”
“看过是看过,但那是我儿子在十几天前,带我母亲去大医院检查了一遍。医生说没什么大病,但又不愿意让我母亲住院,因为年龄太大,怕负不起责任,开了点药就回来了。”
“回来后,老太太的身体怎么样?”
“需人照顾,天天吃药,天天坐在藤椅上。”
“不能下地走路?”
“可以走,但身体疼得厉害,直不起腰。即使走,也是很慢很慢,一前一后地移动双脚。”
“其他方面怎么样?比如,饮食排便。”
“其他的还挺正常,就是吃的少,没胃口,方便的次数也少。”
“后来呢?”
“后来越来越严重,藤椅也坐不了,直接躺上了床。天天端茶送饭。再后来脸色渐渐苍白,目光无色,说话无力。一直到昨天下午,几乎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了。”
“昨天下午,是谁在照顾你母亲?”
“我,还有我老婆和孩子。”
“没有其他人吗?”
“嗯……有。”
“谁?”
“我二哥,还有我二嫂和侄子侄女们,他们每天都会来好几次。”
“你二哥来得很勤吗?”
“是的,他很担心我母亲,来得最勤。当然,我三哥也很担心,而且昨天晚上,他一家就从外地赶来了。”
“你三哥?”
“我三哥在外地工作了十几年,每年也就过年来一次。本来他今年不打算回来的,但听说母亲病危,就立马改变注意了。”
“真巧啊,昨天就是大年初一。”
“是啊,我三哥一家人回来,正好大团圆了。”
“你三哥昨晚什么时候到的?。”
“九十点的样子。”
“昨晚他一家人在哪睡?”
“我二哥家。”
“之前那几天都是谁在照顾你母亲?”
“是我。我一直睡在我母亲旁边的一个小床上,每晚都是最后一个睡。”
“没有别人吗?”
“我二哥晚上也会在我家守到很晚,偶尔与我轮流守夜。”
“那昨晚呢?”
“昨晚,我照顾我母亲上半夜,我三哥守下半夜。”
“你二哥呢?”
“我二哥……”
“还是我亲自去找他吧。对了,顺便把你母亲吃剩的药给我一点吧。”
“好的。”
3、
“你母亲在世的最后几天里,你一直在做些什么?”我扔掉了烟蒂,开始说话。
“我……我一直在帮忙照顾我的母亲啊。”老太太的二儿子有些紧张。
“能说具体点吗?”
“我白天会经常去我小弟家看我母亲,带点吃的或喝的,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晚上也会在我母亲身边待上一阵,经常与我小弟轮流守夜。虽然我离我小弟家不远,但毕竟不是自己家,住在那总会不方便。”
“昨晚,除了你小弟,你也在你母亲房间吧?”
“是的。后来我三弟也来了。”
“昨晚是你三弟和小弟轮流守夜,你干嘛去了?”
“我……我这几天有些感冒,头晕脑胀,加上我三弟刚回来,硬要亲自守夜,所以我也就没强求,直接回家睡觉了。”
“后来呢?”
“后来,第二天我一早醒来,去看我母亲,却发现我母亲闭目而去了。”
“当时,还有谁在场?”
“几乎没有人。”
“几乎没有人?”
“对。当时,我四弟睡在旁边的一张小床上,我父亲睡在与我母亲同床的另一头。”
“你父亲?”
“对,我父亲一直都与我母亲同床睡觉。从我母亲生病卧床起,更是坚持不分开。我父亲性格固执,说什么也不听,好在他晚上睡觉都很安静,不会打扰到我母亲,我们也只好由他了。”
“之前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你父亲?”
“这也难怪。我父亲年迈,视力和听力都不好,平时安安静静的。家里所有事都由我们三兄弟决定,我父亲极少插手,不怎么说话,所以,也就很少会引起关注。”
“当时你三弟在哪?”
“我三弟一直守夜到天亮。可天一亮,我三弟见我母亲没什么事,就去我家洗脸刷牙了。原以为就几分钟,不会有事,便没有叫醒我睡着的小弟,更没跟我说。碰巧当时,我正好看见他来我家刷牙,于是就赶去我小弟家,看有没有人在照顾我母亲。结果……”
“结果,你赶到你母亲床边时,老太太已停止了呼吸。”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我母亲走了,只看见我母亲闭着双眼,以为她睡着了。可当我准备叫醒旁边的小弟时,突然发现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听不见我母亲的呼吸声。要知道当时还很早,房间里非常安静,我小弟和我父亲都睡得很沉,呼吸声都很清晰。可我就是听不见我母亲的呼吸声。于是,当我第二次认真地观察我母亲时,才发现我母亲的脸色已毫无生机,全身上下一动不动。我吓了一跳,立马喊了一声‘妈’。可我妈丝毫没有任何反应,我吓坏了,又继续大喊大叫,连续喊‘妈妈妈’,但我妈始终没有睁开眼看我一次。”
“不好意思。问你最后两个问题,在你大喊大叫后,你小弟肯定被吵醒了,你三弟当时赶过来了吗?”
“赶过来了。在我大喊后没几分钟,我三弟就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是第一个发现你母亲去世的吗?”
“应该是。我三弟说,在他离开时,我母亲还没走。”
“我知道了。”
4、
“昨晚,你一到家就去看你母亲了?”我掏出了笔纸,开始记录。
“是的,我将行李放在我二哥家后,就立马到我小弟家看我母亲去了。”老太太的三儿子平静地说道。
“当时,你母亲的房间里还有谁?”
“我二哥,我小弟,还有我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父亲。”
“你昨晚第一眼看到你母亲时,有什么感受?”
“不怕你笑话,我当时想哭,很难受。好像我母亲是为了等我,才拖到今天离开的。”
“为什么是为了你,你母亲不是还有三个女儿吗?”
“我那三个姐妹在昨天都已经来看过我母亲了,以及我那三位姐夫妹夫,还有我母亲的外孙外孙女们。”
“昨天你三个姐妹在这停留多久了?”
“上午来,吃完午饭就走了。大概三四个小时。”
“你当时并不在,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父亲告诉我的。”
“你父亲还说什么了?”
“我父亲说,昨天我母亲很高兴,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们,虽然说不了话,笑不出声,但我母亲的双眼充满了笑意,脸色也顿时好了许多。”
“你昨晚回来见你母亲时,你母亲也说不出话,笑不出声吗?”
“对。我母亲看到我,也非常高兴,但却又只能摸摸我的手,一直看着我。我明显感到,我母亲根本没什么力气。”
“最后一个问题。从你下半夜开始守在你母亲身边,到天亮你离开时,这之间有没有其他人掺和进来?”
“没有,可以说没有人,除了我当时正在睡觉的父亲。”
“原来如此。”
5、
“老爷子,你好啊!”我原本打算抽烟,想了想,最后还是只拿出了笔和纸。
“你说啥?我耳朵不怎么好,麻烦你大声点。”老爷子的声音洪亮,但动作缓慢迟钝。
“老爷子,我是来问你几个事的。”我凑到老爷子的耳边,大声喊道。
“哦,你就是那个侦探呀。我晓得,我晓得。有什么事你尽管问吧,只要我能帮上忙。”
“你能跟我具体说说,你老伴去世前后的一些事吗?”
“应该的,应该的。可我记性不太好,就简单说说吧。你想从哪开始听呢?”
“就从老太太从大医院检查回来以后吧。”
“好的好的。我老伴从大医院检查回来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开始坐在藤椅上,偶尔还能慢慢走几步。可没几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我开始以为不是什么大毛病,而且年底儿孙们都回来了,整天有人端茶送饭,我更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天,我发现不对劲了。因为那几天,我老伴不但脸色无光,没了胃口,连说话也无精打采,没什么力气。晚上睡觉,都不再翻身了,一动不动。以前每天晚上,我都会抱着我老伴的双脚。可那几天,我发现,我老伴的双脚肿胀了,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精瘦。我那几天就感觉有点不妙,但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整天坐在被窝里的老伴。
虽然我知道我的老伴即将离去,但她又似乎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我当时没猜出答案。直到大年三十后的正月初一,我的儿子孙子们都来了,女儿女婿和外孙外孙女们也都来看我们了,就在那天,我老伴的脸色顿时亮了许多,双眼内满满都是笑意。我坐在她旁边,陪了她一辈子,没人比我更清楚。
等所有人离开后,我以为我老伴也要离开了。可不想,她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每次微弱的呼吸声,都像是在与阎王爷做斗争,在鬼门关前竭力挣扎。我想不通,更猜不透。一直到昨晚,我三儿子从外地赶来了,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老伴是要把所有的子子孙孙都看一遍啊。
昨晚睡觉,我紧紧地抱着我老伴的双脚,让她知道我就在她身边,可中途我还是睡着了。她是故意选择在今天早上离开的。那时我和我小儿子还没醒来,三儿子碰巧去刷牙了,其他儿孙们又都不在身边。该见的人都来过了,该享的福也都受了,太阳也露了点额头,还有哪个时刻比今天早上更合适呢?所以呀,我认为,我老伴是自己死的,没有人能逼得了她。别说是阎王爷,就是老天爷也不行,哈哈哈……”
我这才发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点起的香烟,已燃烧殆尽,剩下烟蒂。我拿出口袋里老太太吃剩的药物化验单,上面显示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扔掉烟蒂,我悄悄离开了。
2015年8月17日夜,NCU主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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