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清明节包坟的传统,历史悠久,无从考究。但我因为十几岁开始就在外漂泊,从来没在清明节前后回过老家,所以也就从来没给已故的亲人包过坟。
今年比较特殊,因为退休,有的是时间,即便不是专门在清明节的时候回去包坟,也可以在清明节前的任意一天回趟老家,给过世的先辈和同辈添把土。
三月即将过去一半的时候,我约了在镇上上班的侄子,陪我一起,带上工具、纸钱和鞭炮,开着车,去给祖辈、父辈和同辈的几座坟添土。
首先是去祖辈的坟地。我因为从来没在清明时包过坟,也没见过别人是怎么包坟的,就拿着锹,直接从坟边起土,然后往坟侧堆。
侄子手持铁锨,站在离坟地不远的田埂️上,苦笑了一下,对我说:大伯,不是你这么干的!不能从坟地起土!
我停下来,看向侄子,感想颇多地说:多亏你跟我一阵,要不然我可能就这么包了,让其他人看了怪我或耻笑我。
我这里说的其他人指的是我的堂兄弟们,他们因为长期在农村生活,比我更重视传统和习俗。
说着,我离开祖坟,跟侄子学,从田埂起土,然后把土甩到祖坟上去。
年后,上坟的人除了给坟上添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磊坟头。
我拿着锹,走到离坟地不远的沟边,按照想象,把长满芭根草的泥土挖成上大下小的圆形,起上来,然后两手抱着,倒放在坟头上,构成坟头的基座。
祖坟一共四座,每座都需要两块体积大小差不多的土块。我一口气挖了三块,累得满头大汗,不得已,只好把剩下的活指派给侄子。
等全部安放完毕,我和侄子开始把带来的纸钱分放在不同的坟上,其中,给直系祖辈的坟上放的最多,然后,用一次性打火机把纸钱点着,站在旁边看它们燃烧。
待燃烧得差不多的时候,侄子把带来的鞭炮展开,绕在自家祖辈的坟上,一头搭在燃烧的纸钱上,尔后跟我一起静默地伫立,看燃烧的纸钱和噼里啪啦的鞭炮。
当鞭炮声停下来,侄子把带来的柳枝一一插到坟上,我则随手捡起一截干树枝,绕着还在冒烟的纸钱,一边划出一道半圆形,一边喃喃有词地说:俺奶起来拾钱吧!我们走了!
我因为出生前爹爹(或叫爷爷)就已经去世,心里没有爹爹的概念,所以在我的记忆中,那堆土里只有我奶。
离开祖辈的坟地,我带着侄子去了父辈的坟地,同样添了几锹土,但没有加坟头。主要是因为累了,不想干了;尽管心里也在打鼓,担心被父辈责怪。
清晨的麦田在我同辈的坟地埋着这样三个人:大弟、大弟媳妇和三弟媳妇。其中大弟和大弟媳妇埋在一起,坟墓高大;三弟媳妇的坟离大弟和大弟媳妇的坟大约有两米远,显得低矮些。
大弟按年龄排比我小两岁,是跟我一起包坟的这个侄子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侄子才八岁,他自己也只三十七岁。他是因为干农活,拖拉机事故导致的死亡。大弟媳妇是大前年去世的,原因竟然是在自己家的楼顶翻晒稻谷,一脚踩空摔下来,当时就不行了。至于三弟媳妇,死得同样非常可惜,是因为长期生病,无法根治,上吊自杀的,死时只有三十岁。
望着同辈的坟墓,我心里涌起一大团杂乱的思绪:他们本来都应该好好活着,却非正常地早早离开了人世,留给后辈的是无尽的悲戚和怀念。
这样想着,脑海里忽然飘过一首英语俳句来:
my dead brother…
hearing his laugh
in my laughter
(我过世的弟弟
在我的笑声里
我听见他的笑)
回头看看侄子,我从他的体型和脸型上依稀看出了大弟的模样;同时又进一步地想,那些认识我父亲的人岂不是也能从我的声音和走路姿态中发现我父亲的影子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阵风从田野深处吹过来,我注意到,风中有淡淡的油菜花香。
人,在一定程度上讲,也就是植物吧:发芽、开花、结籽、死亡,然后又是新的一代,再次发芽、开花、结籽、死亡。
这样想着,我把目光投向了远远近近的油菜花,然后对刚给两座坟上插过柳条的侄子说:走吧,回去。
路边的油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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