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第十六节||落榜

中考成绩在二十五天后出来。这天一大早，王君在内部网上查到了儿子的分数，王浩森整整多估了六十八分，他的成绩比普通高中录取分数线低了十二分。就是说，王浩森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更别说重点高中了。

王君坐在电脑前，发了一会愣。按说这个结果他应该早有预料，知子莫若父，儿子是什么情况，他是了解的。再说，他是搞教育的，像儿子这样的学生，应该是不在少数。可是，他就是不能对儿子有一个清醒的判断。

他突然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对于自己的笑，他也莫名其妙，也许是自嘲，也许是失望到极点，反倒是觉得可笑了。

有人敲门，王君忽然一个激灵，似乎吓了一跳，敲门声还在继续，他大声说，进来！

进来的是教导主任，看见王校长脸上挂着笑，他嘴上没问，却在用眼睛寻找答案，校长的手按在鼠标上，他就知道好事情来自电脑。校长的电脑页面停留在中考分数查询上，他知道校长的儿子今年中考，校长这表情，分明是儿子考得不错嘛。他讨好地把脸凑过去，想跟校长分享快乐，他盯着电脑看了一眼，天！差了十二分。他不明白校长为什么要笑，会不会校长是气傻了？

教导主任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是后悔自己的莽撞，虽然校长平时看起来很随和，可是，被人窥见了隐私，总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吧。

他走不是，留下也不是，只好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假装猛然记起一件事来，匆匆告辞了。

李霞牢记着分数出来的日期。这天一起床，就催促着儿子查分数，王浩森把眼睛一瞪，不耐烦地说，中午十二点才公布成绩，现在查也是白费力气。说完，早餐也不吃，就出门去了。中考过后，他可是玩疯了，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李霞都见不上他的面。他要抓紧跟同学玩，分数一出来，就玩不成了。

王君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奇怪的是，自教导主任找过他后，再也没有人来找他，周围静悄悄的。他不想跟李霞说王浩森的成绩，觉得说也是白说，李霞本来就对他满肚子的怨气，如果知道了儿子的成绩，肯定要埋怨他没把儿子教育好。

要说，李霞算得上是贤妻良母，努力地操持这个家，对儿子可以说是鞠躬尽瘁。客观地说，儿子今天的失败，跟李霞也有关系，她对儿子的爱，是糊涂的爱，没有原则的爱。古语说，慈母多败儿。归根究底，还是李霞自己文化水平低，指望一个低水平的人教育出来一个高水平的人，那不是做白日梦吗？

手机响了，是李霞来的，打断了王君的思绪。王君苦笑一下，心里说，这时候俩人倒是心有灵犀，他正在想李霞，李霞的电话就来了。可惜来得不是时候！他看着手机，任凭铃声响着，却不打算接。

电话终于挂断了，他松了一口气。电话又响起来，还是李霞来的，他知道，如果他不接电话，李霞会一直打下去，他只好按了接听键，没等李霞说话，就抢在前头说，我正在开会，结束了打给你。

李霞直等到中午，也没等到王君的电话，她这才意识到王君是在躲她。她咬着嘴唇，跟王君置气，决定不管了，反正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爱咋咋的。

王浩森到一点多才回来，表情蔫蔫的。李霞劈头就责怪他，到现在才回来，不知道要查分数吗？

王浩森看一眼李霞，心里说，一天到晚就是催催催，难道晚查一会，分数就会跑了吗？

中午十二点整，电视新闻公布中考录取分数线，同时发放考生成绩。李霞为了看新闻，十一点半就开始坐在电视机前，连中午饭都没顾上做，生怕漏掉了重要新闻。她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伸长耳朵听着，录取分数线是，四百四十四分！播音员一字一顿的念出来一串数字，在李霞耳朵里，却是不亚于一声惊雷。她嘴里嘟囔一句，这是谁定的分数线？这么不吉利的数字。怕忘记，把录取分数线写在纸上，并且不停地在嘴里念叨。就等着儿子回来查询分数了。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电视前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小时。她心情烦躁，根本没感觉到饿。

我还没吃饭呢，难道让我空着肚子查成绩，成绩比我的命还重要吗？王浩森嘴里嘟囔着。

其实他在同学家已经查过了成绩，怕李霞收拾他，故意拖延时间。

母子俩僵持了一会，李霞拿起写着录取分数线的纸条，递给儿子，说，这是分数线，你查出来自己对照，我去做饭，你查成绩，两不耽搁。王浩森没话可说，只好撅着嘴巴，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开始查成绩。

李霞简单的给两人下了两碗面条，端出来，还没放到桌子上就问，查到了吗？多少分？

你能不能别逼我，让我吃顿安生饭？王浩森不耐烦地说。

李霞被儿子噎了一句，心里说，跟你老子一个样，我要是会查，还用得上看你俩的脸色？她心下烦躁，嘴上忍着没吭声，把碗放在桌子上，母子俩坐下来吃饭。

王浩森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再挑起一根，放进嘴里。李霞看着儿子，忍不住说，你这是在数面条有多少根吗？

太烫了，只能一根一根地吃。王浩森倒是好脾气，小声说。李霞看着儿子，恨不得夺过筷子，替儿子喂到嘴里。

王浩森吃着饭，李霞一双又急又气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他实在是受不了，嘴里噙着面条，含混不清地说，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吗？我其实早就知道成绩了，是四百三十二分。

什么？才四百三十二分，你不是说五百分吗？李霞手里的筷子惊得掉在地上。

肯定是老师少给我分数了。王浩森气得脖子都粗了。

你爸在教育局认识人，让你爸找人查卷子！李霞气呼呼地说。

想到自己正跟丈夫置气，李霞不想朝丈夫低头，就想让儿子传话，一时间又不知道怎样跟儿子不露痕迹的说清楚。儿子学习不行，八卦起家事可是很在行。李霞低下头，恨劲地朝嘴里塞饭，想对策。

堂堂一介校长，自家的孩子考不上高中，丢人丢大发了，李霞心里的火苗呼呼直冒。晚上，王君回来了。进了门铁青着脸，王浩森赶紧接过父亲的公文包，替父亲把拖鞋摆在跟前。

王君的心就软了，脸色和缓下来。心里说，王浩森呀王浩森，你可害苦我了，你考成这样，叫我这做校长的颜面尽失嘛！

国家实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初中毕业，义务教育就结束了。因而会对毕业生进行分流，一部分学生升入高中，一部分学生进入技校，学一门技能。王君心里很清楚，所谓的学技能，实际上有几个同学真正踏实认真地在学习，大部分都是混两年毕业罢了。

王君不甘心自己的儿子成为技校生，他堂堂一个中学校长，自家的孩子连高中都上不了，颜面扫地呀。

李霞给王浩森使眼色，王浩森明白眼色的含义。他小声说，爸，我觉得我的分数不对，会不会是老师少给分了？

王君知道，这肯定是李霞教儿子这么说的，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遇事就一推六二五。怪不得儿子没长进。

不可能！一份卷子，要经过几道复核，怎么可能有误呢。王君根本不同意有这个假设。

李霞在一边瞪着王君，她眼睛本来就大，这下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王浩森低下头，脸憋得通红，不敢反驳。

王君坐了一会，起身换了鞋，准备出门。王浩森问，爸，你去哪？还没吃晚饭呢！

不吃了，出去有事。说完，拉开门，走了。

王君出门直奔表姐家，表姐和表姐夫是过来人，他想跟他们商量。他本来想跟同事商量，结果却发现同事一个个都在玩消失，他明白，同事是怕他误解，以为在看他的笑话，干脆躲起来了。

来到表姐家，王君表情凝重，表姐两口子一看王君的表情，就猜出来王浩森中考成绩不理想。两人听了王浩森的成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表姐说，才差了十二分，很不错了。她没好意思说破，按王浩森平常对待学习的态度，能考到这个分数，应该是使圆了劲，没有潜力可挖了。

你在教育系统工作，还是找人花钱上高中吧，上了高中，男孩子嘛，后劲是很大的，有可能三年后能考上大学呢。

王君说，姐，你是不了解，现在政策变了，达不到普通高中录取分数线，就不能上高中，花钱也不行。

城里不行，你们县城总能成吧？你是校长，在你们那里，应该给这个 面子吧？表姐说。

不行呀，王浩森中考前自作主张，不愿意回原籍考试，非要在城里考。如果想回原籍上学，必须回原籍考试。这小子，主意大得很。王君埋怨儿子。

不怪孩子，怪你，你是搞教育的，这些事情你早就应该想到。你不是没想到，你是存着侥幸心理吧？表姐不留情面地批评王君。

王君低下头，两只手不停地搓着。

表姐夫跟表姐的意见相反，他说，孩子考得不错，才差了十二分，说明上升的空间是有的，男孩子嘛，应该博一博。让孩子再补习一年，到时候考个好高中，上个好高中，等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门。这个道理我不说，你应该比我懂吧？王君点头附和，说，哥说得对，是这个道理。

表姐夫给王君推荐了几个升学率高的补习学校，王君在心里佩服表姐夫，表姐夫是个有心人，怪不得他家超超有出息呢。

跟表姐和表姐夫说一说，王君心里不那么堵得慌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明天就去考察补习学校。

王君站起来，准备告辞。他跟表姐夫说，哥，听你的，让王浩森去补习，试过了，我也就不遗憾了。

回家路上，王君脚步轻快了很多。他不是没主意的人，可是，在孩子的事情上，他却是患得患失，犹豫不决。他需要的就是外人的一个肯定。

回到家，李霞母子已经睡了。王浩森是怕王君收拾他，所以早早就睡了。李霞是因为还在跟王君置气，索性也睡了。

王君开了灯，嘴里嘟囔着，一对不求上进的母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睡觉，真是没心没肺！

第二天早晨，王君宣布了决定。王浩森心情很不爽，如果补习，他初中就上了五年，脸往哪搁呢。

王君看见儿子拉着脸，知道儿子不愿意补习，他把眼一瞪，虽然是小眼睛，瞪起来也是很有威严的，王浩森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只好把脸上的皮肤拉平，表示着服从。

王君宣布完决定，就回学校去了，学校几千号教职工和学生还等着他呢，报考志愿的关键时刻，他不在，群龙无首，会出大事的。

临出门，王君厉声跟王浩森说，考成这样，就不用去学校填报志愿了，去了也是丢人现眼，这几天就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好好地反省一下，写一篇思想认识，不得少于一千字，三天后我回来。

王浩森一听说让他写认识，还要一千字，他的脑袋就大了，眼睛也直了，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补习学校很快就敲定了。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八月一日开学，全年学费六万，伙食住宿费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