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突然回忆起一场大雪。除了满眼的纷纷扬扬的雪花和满街素裹的银装,还有昏黄的烛火、紫色的靴子和两张熟悉的满是皱纹的脸。
大雪这年寒假,我约莫10岁,还在读小学,趁着假期去了湘阴姑姑家,白天姑姑带我在外面玩雪,宽阔的广场,一大片洁白无瑕的的雪地,她带我在上面跳来跳去,留下一连串八字形的脚印。
那是我人生前十年见过的最厚的雪,周围有被拆迁的荒地,黄色的建筑残渣被掩埋在雪下,江边步道人影稀疏,天和地都是白的,冷风细细密密的刮过来,面颊被风吹的冰凉,但快乐却热乎地将我包围,周围仿佛按了静音和慢动作,只有自己还是鲜活的。明明只是在雪地上跳跃,却觉得快乐得好像没有边际。
因为下雪,电路被压垮,停电变成家常便饭。白天室外一片明亮,晚上就靠烛火和炭火取暖照明。
入夜之后,我跟着姑姑和她的婆婆围炉坐在客厅,烛火下一切事物都变得旖旎。火焰跳跃,昏黄的灯光下,婆婆的皱纹尤为深刻,我坐在她的对面听她讲年轻时候做音乐老师的故事,窗外一片寂静,连狗吠都没有,室内除了回忆的故事长河,还有间或哼起的熟悉的音乐,我们跟着她一起轻声和。
此刻回味,记忆好像将场景作成一张张发黄的照片,一帧帧在我眼前放映,但是对当时听过的故事却记不起大概。而我对这位婆婆最后的印象,是近十年后我偶然陪表哥去养老院看望她,坐在轮椅上,她颤颤巍巍吃饭的骨瘦如柴的模样,当时还有些哽塞。
她已记不清我这个隔了好远的小辈是谁,介绍起来也是一脸茫然,但我见着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却总想起那晚烛灯下娓娓而谈的她,还有存在我想象里的优雅的音乐老师。
此后又隔了一两年,从奶奶口中听到她离世的消息,了然之外,只能随一声叹息。
在湘阴小住几天后,姑姑送我坐上了回家的大巴,一路缓慢的前行,见到了街边人家堆的各色雪人。
回家后,乡下有更寂静的天和更广阔的雪,我在院子里一气堆了好几个雪人。
奶奶管雪人叫雪菩萨,她用铲子替我铲雪,找出废旧的衣服盖在雪菩萨身上,细心的找上煤球让我做雪菩萨的眼睛,它就在院子里守护我们很久,直到太阳出来化成一滩水。那年奶奶还接了好几瓶干净的雪,存在储物间里说等来年夏天喝了解暑。
08年的大雪天,新年将近,我和奶奶守着电视看新闻里压满电线的大雪,看爬在电线杆上冒险抢修电路的工人,他们高高挂在空中,特写镜头里甚至能到看到冰碴子糊住他们的眼睫毛,我坐在温暖的室内烤火,转身看看抽屉里满满当当的蜡烛还有柴房里整整齐齐砌好的柴火。
夜幕降临,雪菩萨睁着黑煤球的眼睛呆愣愣地守在室外,我一边期待这场雪停,一边期望世界永远银装。
在湘阴时姑姑给我买了一双紫色的新靴子,侧边有毛茸茸的花边,我爱不释手,每日从鞋盒里拿出来欣赏。但一直等到小年,我才被允许正式穿上它,我独自穿着这双新靴子走在河堤上,踩过新雪,踩过雪下盖着的枯草,一路蹦跳,又踩过河堤边被脚印和泥水染脏的黄泥样的雪,底下隐约见一抹新绿。
我独自走过河堤,走向新年,不知不觉间竟被飞逝的时间裹挟着奔过一年又一年。这时惊惶地回头,才发现08年的这场大雪竟然已经离我这么远。
而期间的雪,竟再没有引起我注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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