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的印象

作者: 禹剑 | 来源:发表于2017-03-22 12:25 被阅读132次

      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都无法想象,美好的回忆让人甜蜜,但痛苦的回忆让人心疼。可人到了一定年纪回忆又常常不招自来。有些回忆,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也有些时候,星不是夜的故事,情不是爱的故事,许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许多事看着看着就淡了,许多梦做着做着就断了,许多泪流着流着就干了。人生,原本就是风尘中的沧海桑田,回忆渗透了世态炎凉与苦辣酸甜,人生必需尝尽各种滋味。

    :从我记事起,我家亲戚不多,就知道在余姚有父亲的妹妹,我称呼为“唔娘”,在上海有位母亲的姐姐,我称呼为“姨母”。  我最早对姨母的印象是在母亲的一本相册中看到的,姨母穿着旗袍,手拿一只花布木环包,坐在公园的一条长靠背上的照片,非常端庄,非常美丽,气质非常优雅,我曾努力在姨母照片上寻找着母亲影子,但我没能找到,可姨母的美却在我幼小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姨母与我摄于1977年12月

    那年月,绍兴工业原材料比较贫乏,而上海工业原材料比浙江丰富,特别是上海的机械电器产品不但比浙江丰富,而且质优价廉,为此父亲所在工厂在上海设有办事处,姨母经常会到该办事处,为我们带来许多食品衣服等,小孩衣服大多是用大人旧衣服改的,我记得最好吃的是上海奶糖,最喜欢的是一件用大人呢料衣服改的小孩衣服,因正适合我穿,五十年代末小孩穿呢料衣服的奢侈品就发生在了我身上,此呢衣冬天穿在身上挡风又挺刮,暖和又精神,父亲厂里的工友每次看到我穿呢料制服都会夸我有派头,使我更喜欢这件呢料制服,常常天还未冷就吵着要母亲给我穿,一穿上身就不想脱,直到几年后因太破太小不能穿为止。姨母就这样持续多年给我们捎衣带物,直到父亲厂撤销了驻上海办事处,母亲病逝后,姨母才减少了捎衣带物,但无论我们大人小孩只要有求与她,她有求必应,宁愿自家节衣缩食也想法帮助我们,这是姨母在我脑海中的第二个印象。

    记得好像是我十三四岁那年的夏季,我心血来潮,突然想起了姨母,根据小时候的一点记忆,给上海的姨母写了一封信,没想到姨母真给我写了回信,还给我寄来一本精美的大红塑料面的大笔记本,并嘱咐我要好好学习,自此我与姨母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不久哥哥文革大串联回家告诉说,他串联到上海去姨母工作的学校,看到学校有许多是打倒与揭发姨母的标语与打字报,在此种情况下姨母仍如无事一般,陪哥哥买了一双球鞋,还给了哥哥五元钱,五斤粮票,那时一双球鞋与五元钱几乎是一个人一个半月的生活费呀,听了哥哥的述说,我估算了一下日子,哥哥到姨母学校与姨母给我回信寄来笔记本,几乎是同一时间。姨母在自己身陷文革困境的情况下,能如此关怀娘家外甥,更加深了我对姨母的感激,将笔记本如珍宝一般,一直珍藏在箱子内,不敢轻易落笔,直到1972年我远赴边疆支农时才将此笔记本带上,它是我边疆支农时的第一本日记本。我始终牢记姨母在文革自身难保的动乱年代能如此关怀我们深情,这是一份血浓与水的亲情,她弥补了我们这对从小失去母爱男孩对母爱的渴望,这是我对姨母的第三个印象。

    1972年5月我接到了远赴3000多公里的吉林省农村插队落户的通知书,特想去看看上海的姨母。因此父亲给在上海的姨母打了长途电话。那时交通很不方便,到上海就是出远门,为此父亲想方设法开后门特意买了一只猪蹄膀与几斤鸡蛋让我带给姨母。

    这一天,我与我一样将去支边吉林的小伙伴水根,坐棚车(当时的一种最廉票价的火车)去上海,原到上海站的时间是傍晚5:30分,可火车晚了三个多小时,到上海已是八点多了,走出火车站,面对大上海我们俩就晕了,不知怎样走才能更快到达亲戚家,幸好,这时有人过来对我们说“5快钱,保送到你到家门口”,我们俩一商量,就上了一辆小型敞篷车,水根先到亲戚家,我最后一个到长乐路,下车时那人告诉我:“向前走一百米就是长乐路339弄”,我摸着黑走了一百米,见一位大妈手里拿着手电筒在路傍站着,我立刻意思到她一定是我日思夜想的姨母,为此我急忙迎上前去,叫了一声“姨母”, “是建翔吧?”她问,我回答“是的”,姨母说“好咯,侬第一趟来上海,我真怕侬走错沓”,我说“火车晚点,我是让车送来的”,姨母夸奖说“门槛蛮紧吗!”,这时表弟下楼来说“阿拉阿母,十足等了你二个多钟头了,勿让阿拉替依”,姨母说“勿要话了,走到屋里头去”,这是我与姨母生平第一次见面。

    :姨母家在二楼,一张全家福照片挂在墙上,一家五口,三个孩子,两女一子。姨父身材不高,也是个老师,带一幅眼睛,一看就是一个非常谦和的人,他见我进屋就说“总算等来哉,你一定饿了,快坐下吃饭”,我环视了姨母家,一大间三十多平米的房子,显明地分隔出了卧室、书房与餐厅,井井有条,非常清洁,摆设也非常雅致,朝南有一个落地阳台,虽已晚上,仍给人以敞亮的感受,屋虽小,给人很温馨的感觉。

    晚饭五菜一汤,除支农在外的二表姐外,姨母一家四口陪我共进晚餐,那晚我确实很饿,接连吃了三碗,吃得我姨母一家直夸我好胃口,姨母高兴地在一旁点头,一边说“能吃就有好身体,来自咯”。晚饭后,我与姨母一家坐在书房拉起了家常,这时我才细细端详着姨母,她身材不高,但很匀称,虽年近六十,但与我小时候在母亲相册从中所看到的姨母没有多大变化,交谈中我发现姨母特能启发人,特善解人意,从我进门到晚饭中,姨母的举手投足之间,总是透着那份大方、稳重、温文尔雅的气质,在她的身上既有杭州文化古都人善良的气质,又有透出大家闺秀的优雅。那一晚在姨母家安排我一人睡一床,一觉睡到大天亮,等我醒来,餐桌上已摆好了丰盛早餐,许多我见也没见过。在姨母家做客的三天中,姨母一家人轮流陪我观外滩、逛南京路、看电影,特别每天早晚 我到洗脸间,姨母总会给我弄好了牙刷牙膏,毛巾与洗脸水,随后将抽水马桶的坐便圈反起,退出转身后又随手替我关上了门,姨母这一连串细小动作,每一次都让我深深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这是我对姨母的第四个印象。

    记得粉碎“四人帮”后的一九七七年我从东北探亲因在上海站转车,我计划去看看上海的姨母,于是下午一时出了上海站,我就购好了晚上八点多开往绍兴的火车票。当我突然出现在姨母家时,姨母真是喜出望外,她一把拉住我,上下打量着我,边看边说“侬来信说担任公社干部我蛮高兴,哪能还嘎黑,嘎瘦,东北一定很艰苦”说着姨母眼眶已满是泪水。我想找一些安慰话,但不知从何说起,突然看到姨母家墙上挂着的拉力器,我忙走过去取下拉力器说“姨母你别看我瘦,五根拉力器我随便拉拉”说完我就拉开了这五根弹簧的拉力器,还连续做了五次扩胸拉力动作,姨母看后笑着说“阿拉大刚只能来开三根,侬一下子拉开五根,还一口气拉开五次,那是结棍咯”。姨父及在场的表姐、表弟都连连说“结棍咯、结棍咯”,接着姨母让我坐下,她说“我该与侬讲讲侬外公与侬姆妈的事了,以前文化大革命,侬来我不敢讲,现在该是讲给侬听的时候了”。

    听了姨母说“你外公原来是国民党时期的银行的行长,侬杭州还有个舅舅,1958年因耿直敢言,被打成右派,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无奈的我们只能与他划清界线,从此断了来往。侬舅舅被划右派后,单位安排他打扫厕所,他宁愿被开除公职,也不愿为干打扫单位厕所的工作。粉碎“四人帮“后,侬舅舅得以平反,他取回了寄存在宁波的几只箱子,内有侬外公与孙中山先生等国民党元老通信等珍贵历史资料;侬舅舅有两个小孩读书非常优秀,可当初,侬舅舅却对自家孩子优异的学习成绩大为恼火,认为读书越多越倒霉,怕重蹈他的覆辙,因此会抓住孩子的头发往柱子上撞,企图撞笨他们的脑子,现在侬舅舅的那两个孩子都已留学回国了。

    在说话间姨母拿出了一本相册,一边翻,一边告诉我影集中的人与事,一张两个美丽姑娘的合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急切地问姨母“这两人是谁?”,姨母笑着说“侬姆妈与我”,于是我拿过相册仔细端详,原来母亲年青时比姨母还要漂亮、还要美丽、还要恬静,如果说姨母是小家碧玉,身材高大的母亲就是大家闺秀,我知道母亲身高在165以上,而姨母身高不会超过155米左右,可我仍找不出我脑海中母亲与照片中年青母亲的相像之处,姨母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说“侬姆妈年青时是我们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也是你外公外婆最疼爱的小女儿,所以侬姆妈随外婆的姓,侬外公病疼再厉害,只要侬姆妈到外公身边侬外公就高兴,可惜你外公死后,一家生活全变了,侬舅舅本来就性格耿直,脾气急躁,刚解放时生活本来就艰辛,一大家的生活都压在你舅舅身上,使侬舅舅变得更加暴躁,侬姆妈原是在大学读外语,可一场脑炎,不但夺取了侬姆妈漂亮,也使侬姆妈失去了独立生活与自食其力的能力,无疑又给你舅舅加重了经济负担,可谓雪上加霜,要不然侬姆妈也不用靠你舅舅生活,完全可与我一样外出自谋生活,就是这个病让你姆妈不得不了退学,又因侬姆妈有病,侬舅舅总发皮气,逼得侬外婆不得不托省商会的汤会长将你姆妈介绍给了侬阿爸,当时侬阿爸是汤会长家的通信员,侬姆妈从小被外公外婆惯坏了,只会读书,一点不会干针线活,脑炎后遗症使侬母妈失去了许多生活技能,所以侬外婆在世与我住一起时,经常关照和催促我给你家寄小孩衣服等,好多衣服还是侬外婆动手改的呢”姨母又一次眼含热泪。听完姨母的讲述,我第一次了解了母亲的家史,也证实了母亲在世时教哥哥学俄语的情景与一些零碎的述说。

    那晚临走前,我给姨母留了一些东北红参,姨父送我上了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在路上,姨父与我聊了许多,主要与我谈了诗词等文学知识,姨父以前给我的印象是为人忠厚,通过这一路的说谈,我发现他有深厚的文学底蕴,而且语言表达能力特强,我猜想他一定是一位很好的中学语文老师。

    那年五月我在东北收到了姨母千里迢迢寄来的一件的确良衬衫,七十年代的一件的确良衬衫,别说在东北,就是在浙江也是一件稀缺的衣服,这件衬衫不但大小非常合身,颜色也是我最喜欢的,从衬衫合适的尺寸和颜色,都充分证明姨母对我这个见面不多外甥平时观察是多么的细心,没有一份母爱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这是我对姨母的第五个印象。

    一九七八年七月,刚从乡下回到公社,公社秘书说我有一封信,我拿信回到办公室,是一封上海姨母家的来信,但信封不是姨母的笔迹,我非常好奇,急忙撕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个黄纸包,打开黄纸包,里面是一封信,信是我表姐写的,我越发不解信为啥要用黄纸包裹,打开细细一看,原来是一封姨母病逝的报丧信,突然一阵从未有过的急剧心跳,眼泪已落在信纸上,这是我下乡以来第一次落泪,因为我知道,我将永远失去姨母对我母亲般的关爱,姨母是我24年人生中,特别在母亲去世后的十五年中处处让我感受母爱的唯一,是时时处处如母亲一样关注和关心我的亲人,是除了父亲外,姨母是最惦记我的长辈,我立刻给表姐写了回信,在我从东北调入江西时还给姨父寄去了江西婺源名茶,可不知什么原因但始终没有姨父及表姐、表弟的任何的信息,乃至如今也没有信息,这是应该是我的责任。

    回想,在粉碎“四人帮”后,在我临时决定到上海看姨母时,姨母不失时机给我讲述母亲家史,冥冥之中仿佛是对我一次长达一个小时的人生告别,回顾我与姨母的相聚,回想姨母对我的关怀、关心与关爱,回顾前后五次对姨母的印象,我认为:姨母是一个细心、稳重、善良、慈祥的长辈;是一个不忘教师天职的长辈;是一个天下最有母亲味的长者;姨母的端庄、大方、贤惠、善良、慈爱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间,这是一份人间最温暖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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