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种下这片竹林的时候,我是第一个步入其中,呼吸林中新鲜空气的人。林中种了二十多样品种各异的竹,杆杆竹都是那么清冽幽静。
清晨先到竹林外绕市政大楼跑上几个圈,再跑到竹林空地上做几套自己发明的体操,舒活舒活筋骨,然后练练气息或弹舌音,不受人打搅,也不怕扰民。
后来,林中逐渐热闹起来,打太极的、跳交际舞的、练气功的,都绕着竹林小径,个个健步如飞。再后来,来了一群奇怪的人,他们的步伐轻悄无力,动作缓慢如龟。
说与母亲听,她诧异地告诉我,那是郭林气功!领头的那个中年妇人患癌症多年,就是靠着练这气功才保全到现在。我听了不禁对她们徒生敬意,林中狭窄的小道碰见了,忙不迭让她们先行。
因为喜欢竹林里的那份幽静清凉,每天不去竹林里走走,感觉都心里欠了什么东西。竹林中,总会令人有一种怀古之意。有时候雨中穿林而过,会想起潇湘馆里的林黛玉,她要有一颗多么沉寂清冽的心,才配得上竹林里的那份绿意和清寂。
有时候林中独行,会想起竹林七贤,那是群多么奇异的人士!竹林里或开怀畅饮,或弹起七弦琴,外人来了,一律白眼相看,全然不顾你是吏是官。想来那片竹林该是史上最具气场的竹林吧?而我的竹林却是惬意阳光的,充满了勃勃生机。
2013年,我一发狠,考回母校去读了个研,回来的日子少,竹林那片空地很快被别的锻炼者抢占了去,我也不介意,等他们走后我再去。有一次在竹林里正做体操,突然见到原来的同事侯姐,忙惊喜地同她打招呼,又招手又呼唤,但是,似乎有什么不对了,她只慢慢回过头来,朝我默默摇摇手,就又回头做她那套慢动作去了。
看到她的慢动作,我心里暗暗一惊:那不就是母亲说的郭林功吗?她为什么要做这个?她的头发看上去好像有些奇怪,难道她得了什么毛病?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想等她做完再找她聊。然而,等我做完了所有的练习,她还闭着眼睛在默默做功,我只得悻悻离去。
隔了好些天,又在竹林里碰到她,才淡淡告诉我,她那天在练功,不能说话。说话语气竟大不如前,我不好直接问她什么,只在心中疑惑,这就是那个带着我漫山遍野去掐蕨菜的侯姐吗?
她教我辨认反蕨菜和真正蕨菜的区别,让我采集到人生中第一篓蕨菜,喜得我逢人便广而告之:我上山采蕨菜了!她还在陡峭的地方攀爬翻越,教我一手攀一根树枝,一手抓住一把野草,然后使劲将身体送上坡头去。当我爬上那山头,她哈哈大笑,说从来都不相信,那么斯文的我居然还会爬山扯蕨菜!
后来散步时碰到另外一个旧日同事,她告诉我,侯姐得了子宫癌,查出来时已经是晚期。我心里方才明白她的改变。后来远远看见她练功,也不好再去打搅,只在合适的时候去和她聊聊以前的快乐时光。
春天时,母亲让我替她去后山的寺庙里吃斋饭,吃完后,庙里的和尚赠了三条毛巾。因为多了一条毛巾,我想送给侯姐,站在院子里打她电话,拨了几次号,手机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心里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紧张,一丝不祥滑过心头: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为甚么电话是这个样子?
后来事情一多,忙起来啥都忘了。等过了几月回家,母亲告诉我,侯姐已经去了。我听了心里难过极了,毕竟,是她带领我学会了采摘蕨菜,她的音容笑貌都还深深印在我脑海。
那片竹林仍然幽幽绿着,但是,我有好久不敢再去林中散步,怕的是忆起那个可亲可敬的侯姐,惹自己伤心。人生短暂无比,她只比我大四五岁,却在如此美好的年华里,从这个世界里消失殆尽,让我怎么才能愿意相信?
人生苦短,竹林犹在,侯姐却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竹林里的一点回忆。
愿她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往生安息!
2018.10.28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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