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寒料峭。夤夜的风拂过仍在安眠的小镇。浅浅泛着光点的湖水,冰凌未消的微高的田垄,枝头已泛绿的舒展着的柳树,被氲着银光的圆月,如高悬着的磨得发亮的头颅,从深凹的窟窿中向下所窥视。
燕火蜷着腿坐在土堆上,仰头徐徐地吐出一团烟雾。他弯腰在土堆上画了把钥匙,又颇觉无趣地扔了树枝,用脚踢了踢,插着裤兜,晃晃悠悠地踱回家去了。
生无可恋,是燕火最常说的一个词。
他也曾无忧无虑,年少轻狂;也曾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但是有一天,突然地,燕火放弃了他的锦绣前程,离开了那繁华的都市,独自一人遁入这人口不盈五百的乡村小镇。同僚不解,家人不解,燕火却走得那样决绝。
第二天清早,聒噪的人声不断地袭击着燕火的耳膜,他终于按捺不住,打着哈欠就往镇里唯一的广场走。
“真是活见鬼了,昨天睡觉之前还没有,怎么睡了一觉就长成这样了!”
“是啊!不会是谁做了什么缺德事,被老天惩罚了吧!”
“这他妈的劈死做坏事的人不就好了!老子凭什么跟着受罪!”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炸开了锅。燕火头疼地准备撤离,却被一人拉住了胳膊。燕火抬眼一看,是镇长,从他眼中,燕火看出一丝疑虑。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在这里住着,总得表示一下。燕火这么想着,礼貌地向镇长问了好。镇长见他没逃跑的意思,也就放开了手,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事情未得到解决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广场。”燕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好,或许他终于等到摆脱这副皮囊的日子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尽管直到现在燕火还是不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他也不试图去弄清楚。只要每天能够在清晨的鸟鸣声中缓缓睁开眼,有纯白的阳光暖洋洋地抚摸他的脸庞,这就已经足够了。至于生死,由天注定,无需多想。燕火又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着一棵树坐下,开始继续早上未完的梦。燕火的梦总是很寂静,火红的枫叶在幕天席地的黑暗中静静飘落,他坐在树下,却仿佛听见了什么让人心悸的声响。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儿,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努力活下去!……”
燕火似乎听到了镇长的声音。可笑的字眼,燕火迷迷糊糊地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拼搏做什么呢,成就又是些什么呢,躯体的短暂愉悦罢了。然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六个月后,监视燕火的黑影终于消失,镇长等人也算明白,若燕火真的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也不会留在镇子里和大家一起等死了。镇子外围的草木愈长愈烈,大有吞没整个村子的势头,村里的粮食所剩无几。有人祈望着奇迹出现,正如那晚巨型植物骤然包围了他们的小镇一样,既然有此等神迹,那么反过来使植物消失的神迹也必然是存在的。他们跪在镇子各处祷告,直至风沙风干他们的血肉;有人啃食着妻女的尸骨,眼神涣散,像蒙了一层雾;有人红着眼一刀一刀地捥着僵在地上的身躯,嘴角扯出血红的笑,欣喜异常。燕火却只是消瘦了些,依旧没事去土堆上坐坐,只是家里已经没有储存的烟了,只能望着月亮出神。
又三个月。燕火真正体会到了死寂。他又到土堆上弯腰画了把钥匙,颇觉无趣地扔了树枝,用脚踢了踢,插着裤兜,晃晃悠悠地往镇子外围踱去。路上,他的头不经意碰到一根下垂的树枝,顿时,镇子四周竟发出惊天巨响,刹那间天崩地裂,尘土飞扬,植物以迅猛的速度不断下沉,鲜红的液体朝外涌出。燕火绕着整个村子走了一圈,阿鼻地狱,他想。
燕火打了个哈欠,似乎又觉得有些困倦,抬头一看,月亮和九个月前一样,高悬在夜空,只是现在,它更像是笑歪了的嘴。湖水浅浅地闪着光点,他一经过,便泛起了阵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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