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落霞里飞走的孤鹜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你留给这个世界的绝唱，不久之后，你溺水惊悸而死。仿佛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你成了那只在绚丽的晚霞中飞走的孤鹜，渐飞渐远，终于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但却像流星划过了黑的夜，穿越千年不变。

        你在扭转齐梁余风、开创唐诗新气象上功不可没，二十六岁的才俊就这样早早地度到了生命的尽头，不禁让人扼腕。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你曾这样感慨自己的人生。你认为一切都是命中安排的，‘‘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你算是一个通达的人。‘’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你既没有怪罪君主昏匮，也没有埋怨生不逢时。

      你确实遇到了圣明的君主。你是一个神童，六岁便能作诗，诗文构思精妙，词情英迈。九岁，读颜师古注的《汉书》，撰写了《指瑕》十卷，指出颜师古的错误。十四岁及第，就考中了进士，当上了一个年纪最轻的朝廷命官，授朝散郎。之后，更是才思泉涌，笔端生花，撰写了《宸游东岳颂》、《乾元殿颂》等，文章绮丽，更加惊动皇帝。高宗见此两篇颂词，歌功颂德，词美义壮，竟然是一个未及弱冠的神童所为，惊叹不已：连声称赞“奇才，奇才，我大唐奇才！”于是你的文名为之大振，与杨烔、卢照邻、骆宾王合称“初唐四杰”，并被推为首位。

        你也遇到了一个开明的时代。你生活的年代正值唐朝初年,社会安定,国势昌盛,在那个泱泱大国,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文士已经由思考生命意识的对错，转而思考生命的价值问题，即如何让个体的生命发挥出最大光彩。这个时代给了你极大的张扬自我的空间，也给了你自由抒写个人价值的自信。

        时代造就人，也会毁灭人，自信的你，顺遂的你对外界毫不设防。初生牛犊不怕虎，入京后第四年你写了一篇《檄英王》文，让你摊上了大事。

        英王是沛王的弟弟，即后来的唐中宗李显，当时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两位皇子斗鸡取乐，本无失当之处，可你一时兴起居然就写了这么个东西。其实文中多是铺陈典故，也没有什么太过敏感的词，只是这句：“两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妄”，让经历了玄武门之变血腥惨剧的唐代皇室对兄弟间的仇杀相当敏感。唐高宗听到后，勃然大怒，认为你不但没尽陪侍之责，反欲斗两主，就把你削职为民，轰出了皇宫。这是你万万没想到的吧！

        当时，你的心境一定是非常凄凉的，被皇帝亲自下令赶出宫门，就预示大好前程就此断送，纵使心理素质再好，怕也难以禁得住这个打击，何况是年少的你。你一定沮丧到了极点，从高处重重落下的你，怎能忍受别人的冷眼，更无法接受别人的同情，你要疗伤，让时间慢慢抚平滴血的伤口。于是你去了巴蜀。

                  《别薛华》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这也是你写的送别诗，相信很多人不知道，大家熟记的是那篇《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一扫送别诗惯有的缠绵悱恻的情意，代之以昂扬向上的激情，堪称是送别诗的精品，曾感动过，抚慰过多少离人的心 。写这首诗时，你在长安，你的朋友要去蜀地为官，你去送别，可谓一种离别，两处闲愁啊。

        你离开长安南下入蜀，后来客居剑南两年多，遍游汉州、剑州、绵州、益州、彭州、梓州等地。在此过程中，你对现实生活有了新的深切的感受，写下了一些影响深远的诗文。《别薛华》就是其中一首。长安被逐一事，彻底颠覆了你的人生观。此时的你，已被罢官入蜀好几年，只有和薛华见面的时候，才能把内心的郁闷一吐为快。如今薛华又与你作别远行，你无比孤独与悲凉，不忍分手，都走出郊外很远了，还在往前相送。

        两首送别诗，意境和情感迥异。不得不说，你的坦率和真诚。得意时的张狂，失意时的苦恼毫无保留，都尽情宣泄在你的文字里。你是一个率真的人，不会含蓄的人。

        如果说你因年少幼稚得罪权贵，那么另一件事却令很多人不能理解。咸亨二年（ 671年）秋冬或第二年年初，你从蜀地返回长安参加科选。在朋友的举荐下担任虢州参军，有个叫曹达的官奴犯罪，你将他藏匿起来，后来又怕走漏风声，杀死了他，以了其事，结果因此而犯了死罪。幸亏遇大赦，没有被处死。此事甚为蹊跷，令今人想不通的是：为何你保护了罪犯曹达，后又将其杀死呢？据新旧《唐书》所载，你此次被祸，是为同僚所嫉。有人怀疑你为同僚设计构陷，或者纯属诬陷。也许你至死也不明白吧！

        这次被祸，虽遇赦未丢掉性命，但宣告了你仕途的终结，也连累了你的父亲。你第一次被逐你的父亲由太常博士贬为雍州司功；第二次又因你获罪，被贬为交趾县令，远谪到南荒之外。这是你最为痛苦和不堪的吧。       

      26岁的时候，你去遥远的交趾县看望在那里作县令的父亲，途中路过江西的洪州（今南昌），正赶上都督阎伯屿新修滕王阁落成，重阳日大宴宾客。你前往拜见，被阎都督邀请参加宴会。阎都督此次宴客，是为了向大家夸耀女婿孟学士的才学。让女婿事先准备好一篇序文，在席间当作即兴所作书写给大家看。宴会上，阎都督让人拿出纸笔，假意请诸人为这次盛会作序。大家知道他的用意，所以都推辞不写，而你竟不推辞，接过纸笔，当众挥笔而书。

      《唐才子传》则记有：“勃欣然对客操觚，顷刻而就，文不加点，满座大惊，”虽然阎公的如意算盘被打乱，心存不满，但读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爱才的他还是禁不住拍案叫绝。你放下笔，留下一个华丽的背影和众人面面相觑的惊愕，还有被后世传颂的一段佳话。

        你从来都是自信的，倔强和骄傲的。没有谁怀疑你的才华，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当你欣然接过笔砚，你可曾想过你搅了一个局，得罪了一些人？当然心无城府的你不会想到。

      你曾说‘‘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终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千年之后，你有很多的知音，有很多人仰慕你的才华，欣赏你的率真，同情你的不幸。如果你知道，你一定无比欣慰吧！

        如果你收藏一点锋芒，多一些审时度势的机敏，再有一些洞察世故的圆滑，或许你就能有路请缨，有怀投笔。不至于‘‘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了。可是，你做不到。

        你二十六的年华是短了点，可写满了自信和张扬。你的率直，坦荡，豁达，积极就像《滕王阁序》一样深入人心。‘‘滕王高阁临江渚’’，‘‘槛外长江空自流’’，白云悠悠江水浩荡，历时千年不变，你的才华和人品也经千年而不朽。

        寂寞的滕王阁，觥筹交错不再，诗弦管乐不复。落霞孤鹜，秋水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