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等待

他就这样坐着，等着。

想不到一等就等三十年了。

因为有好心人告诉 他，如果要找的人在的话，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他的。

于是他从一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老年人。

现在谁也认不出他当年生气勃勃的样子，再也难以寻觅那个在学校的课堂上，风趣机智，侃侃而谈，立志传薪继火，把学生培养成为创大事业的历史老师的影子。

而现在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孤单而又乏味的老人，脚下摆着蔬菜水果，嘴里唤着，快来买呀，东西便宜喽！

听着他苍老无力的声音，谁都会觉得这个老头子可怜，尤其是刮风下雨天，他穿着破雨衣，用一顶大雨伞遮着还未卖完的农产品，久久不肯回家，令人觉得心酸。一个大年除夕的夜晚，李区长，他当年的学生路过这里，突然认出他来，不觉大吃一惊，启口问道，哎，刘老师 ，你怎么会•••••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只见老头翻着眼皮，冷淡的回答，师傅，你认错人了。

哦，区长点点头，从不买菜的他把老头剩余的西红柿，茄子，土豆一骨碌地买了下来，仿佛这样做才能心安理得似的。当李区长离开时，他习惯地掏出三十前的照片，眼角里滚出一滴混浊的泪水。

这张全家福照片，也是在这里拍摄的。那时这里还是郊区田野，金灿灿油菜花满地开放，空气里传来一股香甜的气息，小鸟啼叫，小溪唱歌，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的岳父，一位成功的商人，正在征地，开发房产，说好中午去饭店吃饭，庆贺外甥五岁生日，叫他女儿全家在这个城乡接合的乐园里休憩，等他开车来接。当时他的儿子是多么聪明活泼啊，小小的年纪已有读书过目不忘的天赋，他作为老师与妻子热烈地谈论如何培养儿子成才，将来当一名工程师或者科学家••••••

正当这温馨的时刻，一件意外的事件改变了他的命运，当时他的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流行的是屁屁机传唤。正当他给儿子拍照时，佩在皮带扣子的BＢ机吱吱地叫了起来，他随手将它摘给了妻子，说了一句，什么人来电，星期天也不让人消停。不料妻子看了半响说不出话来，狠狠地将Ｂ机摔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孔，无声地涰泣起来。

他忙将B机拾起，不看则可，一看闹了个大红脸。亲爱的，我想你了，晚上有空吗••••这条信息是年级组女同事晶晶发来的，她当年已有三十岁，还未结婚，什么都好，就是人娇滴滴，看见有才华长得帅的男人緾住不放。拿校长的话来说，不是她有海外关系，学校的教育楼是她叔叔捐赠的，学校早就把她劝退了••••••其实他与晶晶老师并无实际的亲密的关系，俩人不过是爱开玩笑，语言表达上像个情侣罢了。

不过玩笑开大了，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玩笑了，尤其是他妻子原来是那么温文尔雅的女人，现在醋坛子打翻，变成了失去理智冲动的泼妇，她揪住丈夫的衣襟，不听他的解释，一定与他非去见他学校的领导不成••••••他的岳父赶到了，当他闻知这一切后，身为董事长的他岂容自己的宝贝女儿受此奇耻大辱，当即怒不可遏，狠狠打了女婿一个耳光，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把女儿嫁给你，你就这样对待他！想当初，你从乡下来城里，什么都没有，穷光蛋一个••••••现在翅膀硬了是吧？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居然背着老婆孩子去轧姘头，堂堂的人民教师，竟干出如此下流的勾当•••••

岳父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他刚想分辨，只听妻子一声尖叫，儿子突然不见了！急得三个大人分头四处寻找，可到了夜里，音讯全无。他打电话给妻子，似乎她也失踪了，他去找岳父，他对他说了一句狠话，没找回儿子，不要来见我••••••

就这样，他的命运从此发生了重大的转折，为了找回儿子，他辞去了工作，卖掉了房子，当时正是人贩子最猖獗的年代，他在六省一市奔波了好久，寻觅无果才绝望地回到这里，回到了儿子失散的地方，因为有位好人告诉他，如果你儿子还在的话，一定会在这里来找你••••••

他在这里一坐，坐了三十年。

他在这里一等，等了三十年。

可是他儿子还是音讯渺然，至今没有来找过他。他的那个妻子后来没有见过面，据说随他父亲去了美国，大概又嫁了人。可是他的这位霸道的岳父，在国内事业还在发展，在他面前的那幢摩天大厦，正是他集团的杰作，但是谁也想不到他的昔日的女婿，竟为爱子沦落到近乎乞丐的地步，如今他孤苦伶仃，生活无着落，每天贩卖蔬菜以摆小摊为生，好几次街道的养老院要收留他，可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要等儿子回来，他不在了，儿子找不到他了。

那年冬天，天气特别的寒冷，不到黄昏天色就暗了下来，后来渐渐沥沥地飘起雪花来。他喝了几口二锅头，待身子暖和过来，便想起身收摊，回到他租赁的小屋去。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嘎然在对面的路上停了下来，跳下了一个身着皮茄克的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爸爸！

他虽然耳朵有点背，但这爸爸二字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三十年了，仿佛是从冥冥之中传了过来，他一下子犹如雷击似的震住了。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那张年青而又鲜活的脸孔，雪花夹着雨水蒙住了他昏暗的老眼，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而是一个虚幻的泡影，仿佛一张开手，泡影就会象雪花一样溶化。

爸爸，我是你的儿子刚刚啊，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儿子跪在湿润的地上，双手揉搓着父亲几乎冻僵的枯树一般的双手，泪水籁籁地落了下来。父亲似乎被意外的惊喜说不出话来，不多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孩子，你受苦了，这么多年，你跑到那里去了？我找你找到好苦啊！

儿子高兴地将父亲携扶起来，咱们还是到车上说话去，我带你回家，外公和妈妈正在家里等着你••••••

什么？！

爸爸，其实我早就被外公找了回来，一直生活得好好的。你不是希望我成才吧，我早年留学，现在有了双博士的学历，你不为我骄傲吧！

他看父亲沉默不语，继续说，你不会怪我不来找你吧，这是外公的主意。他说，跟你这样花心的父亲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还有母亲嫁了多次，又离婚了，他看你这么受苦，至今还是一人，非常感动•••••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他看着父亲一动不动，伤心地哭了起来。他觉得父亲虚弱的身体渐渐僵硬了，几乎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爸爸，我送你上医院去。

不用了儿子，父亲突然缓过气来说，你把对面那辆小车给我推过来•••

他用力挣脱儿子的手，艰难地向对面走去，但没有走几步路，趔趄地倒在雪地上，他抬头望着迷茫的天空，仿佛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可笑的梦。醒来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