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久安,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等等,等重萝离开的再久一点。
一、
我认识久安很久,从我记事时就认识了。看着他恋爱、结婚、生娃;看着他求职、工作、升职、跳槽。
跳槽后的久安更忙了,整个部门每天11.12点下班都是常事。
有了转折的那一年,久安31岁,结婚四年。重萝出现了,带着清新、跳跃的短发加入了久安所在的项目组。
那年重萝24岁,大学刚毕业。
后来的故事没多狗血,无非是久安妻子对每日的不着家心生疑虑与怨怼,赶在久安生日那天,亲自到公司走了一趟。偏巧部门其他同事赶去支援其他项目,只留下了刚入职什么也不懂的重萝和师父久安二人。在公司附近吃过夜宵继续回去加班的身影,在路灯下,那么的和谐,偶尔的相视而笑,让等在公司门口的妻子点燃了心中积怨。
往日的温婉,那一天留下的,是失去理智的咒骂,和不听解释当晚扔在公司论坛的所谓“揭露贴”。
故事自此,走上了一条奇怪的轨道。
二、
我见过重萝,正好是农历小年那天。
毕业半年,重萝的头发已经可以扎成一小束。久安瘦了下来。两人默契又温暖的笑,笑里是有无奈,也或许,是我当时没有发觉的淡然。
重萝辞职了,毕竟还太年轻,经受不住、也没得解释。久安后来也离开了。
然而互联网这个行业的圈子太小了,去哪里面试,都逃不过HR看一眼简历再上上下下的打量。后来久安就干脆自己创业,说是创业,无非也就接一些私活,都是知根底的往日同事私下介绍的。重萝开始慢慢跟着师父久安一起做一些项目。
重萝去结账的时候,我问久安,小茹呢。
"怎么说都不听,回娘家了。"
"那你什么打算,和重萝…?"
"别瞎说,我先把重萝带成手。她还小,多学点东西,再去外边看看,以后人生还长。"
"那你呢?"
"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想小茹么?"
正好重萝回来,久安抬头望着重萝,笑着岔开了话题。
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久安自言自语,还是跟
在对我说。
"淡了"。
三、
后来我出差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就联系不到久安了。
中间小茹找过我一次,问我久安的行踪:"久安很久没来找过我了,最初他每周都来找我解释,我是故意激他,才没跟他回去。后来一个月来两次,但只说要看看我,再说没接我回去。我放不下面子,他不说我也没提,只等他再来哄我"。
"最近他没再去找你?"
"嗯,电话也不接,后来就关机了"。
小茹低着头,马上就要哭出来。
"他上次来看我,给我和我爸妈买了很多东西,说马上就过年了,提前买好"。
我看了眼墙上的日历,没说话。刻意忽略了小茹无助而愤恨的眼神。
开春了,但还是挺冷的。
四、
久安再给我打电话,是问我能不能借他暂时落个脚。
傍晚,久安和重萝来我家找我,重萝脸色苍白,没有精神。
久安扶重萝到客房躺下,关好门,他自己点了根烟盘腿在客厅盘腿坐下。
"就没有什么跟我说的?"我盯着久安看。
久安胡子拉碴,脸上凹进去一大块。
"孩子7个月,没了。"
"你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我揪着久安的衣领。
久安没动,任我要动手。只是不住的说,孩子没了,都7个月了。
我叹了口气,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次见你后不久,发现重萝怀孕了,检查都两个月了。第4个月的时候,我陪她去产检,碰到了小茹的哥哥。她家里情况,你知道的。我们出去躲了一段时间,没想到…"
"小茹找人做的?"
久安抬头看我一眼,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拳头握紧了,又泄了气似的松开了。
相对无言。
"重萝怎么样了?"
久安苦笑,半饷,开始流眼泪:"这辈子再没机会有孩子了"。
我甩给他一巴掌"为什么要招惹重萝,为什么一开始要留这个孩子!"
久安不反抗也不说话,坐在地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五、
房子留给久安和重萝先住,借了他们一笔钱。我接了公司出长差的任务。
走的第三个月,听久安说,跟小茹办完了离婚手续,净身出户。
试探性的,我问重萝怎么样,他说你有空回来一趟吧。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久安在机场接我,一身黑衣,在盛夏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陪我去看看重萝吧,她在这座城市认识的人也没几个"。
我摘下鹅黄色纱巾,咬紧牙,死命不哭出来。
[1989.5.6-2014.9.4]叶重萝
久安带了瓶酸奶,放在重萝墓碑前,开始絮叨着:"以前加班的时候,她总是会买一瓶酸奶回来,隔壁部门有个追她的小伙子,有一次给她买了一箱。她看不上,直接送给了门口大爷。后来离职了,她就不再喝了,总说太贵,又没什么营养。
她没地方去,爸妈早就去世了,自己勤工俭学读的大学。被小茹闹腾的丢了工作以后,本来是想去外地发展的。是我劝她,外地人生地不熟,刚毕业又没什么技能,先留下来帮我。等成手了,再去外边闯闯。其实是我从那时候开始有私心了。
年底的时候,我们一起做完了一单大项目,拿到了十万块。特别开心,我和重萝都是。没想到有了这个孩子,只有那一次。
这孩子,重萝一开始不想要的,说这样就真的对不起小茹了。她不想内疚一辈子。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想跟重萝在一起了,我说留下来吧,为了孩子。再等等,等小茹心思也淡了,我来跟她谈,大家缘分也到了。没想到……重萝没等到孩子,我没等到重萝…"
我看着墓碑上重萝的照片,笑的一如我第一次见她时那么温暖。"重萝为什么走了?"
"孩子没了以后,她得了抑郁症,而且越来越严重。有一天,趁我不在,服了打量安眠药…"
喔,那些安眠药,应该是我常吃的那瓶。出差的时候带了一瓶新的走,原来的那些落在的床头柜。
我蹲下来,打开酸奶,在墓碑周围洒了一圈。想起初见时,重萝说:"久心久心,你名字真好听,酒心糖似的。你跟你哥哥长的一点也不像,你更好看!"她露出的酒窝,明明更像糖果。
和我的酒窝一样。只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名字其实没有太好听,叶一萝这个名字,太单薄,也孤单了。
六、
呆了几天,我就走了。临走前我约了小茹,她来了,很平静。我穿着一身鲜红的连衣裙。
她看着我:"你们家人心都这么冷么,亲哥哥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
"重萝,她本来会有更好的人生,她不应该这么早有孩子,她的人生本来可以更美好的。我可以帮她走的更高更远的"。
"我本还以为你是为了你哥哥和我……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没回答她,有些事适合烂在心里。
七、
久安把房子钥匙寄给我了,他说要出去了。没说去哪儿,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说,等重萝离开的久一点,再回去看看。
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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