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作者: 十里猫妖 | 来源:发表于2019-06-26 02:33 被阅读10次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白姑娘,秦司令又来了。”

彼时我刚唱完一段《霸王别姬》,正在后台卸妆,取下头上沉重的头饰,洗去脸上的浓墨重彩,便听见侍女急匆匆的跑过来告知我他又来了。

“不见。”

我擦完脸上最后一点粉墨,一如往常拒绝见他。

“可是…”

可是他已经进来了。

侍女没说完他便已经站在我身后了,双手别在身后,微微伏身从镜子里看我,嘴角勾着一抹笑意,邪肆又诱惑,勾着我的心弦。

“我回回来你回回不见我,确实好大的架子。”

我抬头与镜子里的他对视,他亦直视着我的眼睛,我能看到他眼底倒映的都是我。

我浅浅一笑,“这回又是带了什么?西街的蟋蟀,还是东街的蚂蚱?”

他听完我的话,嘴角笑意更深了。

他知我是在笑话他不解风情,追女孩子却不知女儿家的心思,回回来回回有礼物,却每次都是我意想不到的东西。上回来给我带来了两只蛐蛐,并告知我那是他的爱宠,送来给我解闷,我当即便给他丢回去了。

他一挥手屏退了众人,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翘着二郎腿,勾着邪笑,一副欠扁的样子,活像三心二意的纨绔子弟,他本来也是。

“西街新开了一家餐馆,我想带你去尝尝。”

我不理他,兀自拿起便衣去内室更换。

他说的那家餐馆我知道,名叫芙蓉兴盛,做的是正宗的淮南菜,在本地颇受喜爱。

难得换了个花样,且我也一直想去芙蓉兴盛尝尝,想应了他的邀约,偏不凑巧,今日哥哥回来,我得早点回去。

换好衣服出了内室,发现他还坐在那里,见我出来,微眯着眼打量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难道今日穿得有哪里不得体?

“你不是素来爱穿青色,今日怎穿的一身绯色,像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

瞧这话说的,我虚岁十七,怎么说都是个小姑娘,自当最好的年纪,自然风华正茂。

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他的年纪,民间都说秦司令年轻有为,邪肆帅气,又是出身军人世家,尤其穿上军装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像他现在穿着军装坐在这里一样,嘴角上扬,桃花眼灼灼勾人,是挺像二十岁的小伙子。可谁能想到他已经二十五、六了,比我虚长了八、九岁呢,再长个八、九岁就该赶上我舅舅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缓缓道:

“今日我哥哥回来,我有许久没见他了,定是要早点回去的,恐不能应了你。”

他还是笑,浑不在意。

“无碍,既是许久未见的哥哥,不应我也无妨,我下次来便是。”

说着,起身理了理军装就离开了。

我踱步穿过西街,站立在朱红大门前,门楣上赫然醒目着白府两个大字。

这是我外公家,自母亲去世后我便被外公接了过来,迄今已经六年了,母亲去世已经六年了。

正要推门进去,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了,开门的是徐伯,外公家的管家。

“小姐你回来了,少爷晌午便到家了,现在正在饭厅等你吃饭呢。”

钟伯乐呵呵的同我打招呼,满脸喜气,我也被他感染,堆起笑容随徐伯去饭厅。

“西洋女人多开放,出门上街一般都穿小洋裙,华丽归华丽,却不如我们的服饰端庄。”

刚进饭厅便听见里面的说话声,照声音分辨该是我那许久未见的表哥。

“我还以为你留学一趟会给我带个洋嫂子回来呢,竟是自己只身一人回来了。”

表哥撇过头看我,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几年不见都学会调侃我了。”

我掩嘴轻笑,与表哥熟络得聊了起来。

虽是许久未见,可感情还是一如当年他离开前一样好,再有西洋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聊起天来也是没日没夜的,表哥赶我睡觉时月亮已经升至头顶了。

夜里我做了个梦。

我原名姓钟,父亲给我取名钟渝白,取父之姓,冠母之名,父亲说寓意他爱我母亲至死不渝。

父亲是商人,而母亲是书香门第,起初刚成婚时外公是反对的,听舅舅说外公觉得商人太过奸诈,而母亲多柔弱,他怕母亲嫁入钟家会受了欺负,后来父亲确实对母亲够好,外公才渐渐打消了芥蒂,到我出生后关系才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我小时舅舅常带表哥来看我,表哥大我四岁,长得很像舅妈,皮肤白白净净的,很是讨喜。那时我想,若是表哥扎起头发,穿上花衣,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模样。

表哥一直受外公的教育,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不过他很疼爱我,每每来我家总是给我带很多稀奇的小玩意,舅舅总是偷偷告诉我那是他自己做的,表哥不让我知道。但是每次舅舅告诉我后我都会跑去问表哥。

“哥哥,舅舅说这些都是你做的,是真的吗?”

表哥每回都会红了脸,随后点点头。

“哇,你好厉害啊!太好咯,我有个很厉害的哥哥!”

每次我夸他他总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呵,表哥还真是可爱呢。

“那哥哥,你这么厉害会不会做风筝呀,我看到好多孩子都会在春天放风筝,我也想要。”

表哥摸摸我的头笑着说:“好,哥哥给你做一个很大很漂亮的风筝,等来年春天带你一起去放风筝。”

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来年春天都没有等到表哥再来我家,等到杨树花飘起也没有等到他来看我,等到钟玉梨登堂入室都没有等来他的风筝。

彼时正是我四岁那年的初夏,后来我才知道表哥不来看我是因为父亲偷偷在外面和另外一个女人生了个孩子,所以外公勒令任何人不允许和钟家来往。

为了这个孩子和那个女人,父亲已经和母亲僵持了几个月了,最后还是将她们带进了家门。

“我说了不许将她们带回来,你为何还是将她们带到我的面前!”

我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地看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看我母亲对着父亲歇里斯底,看见母亲憔悴着脸哭红了眼睛。

“玉梨也是我的孩子,我只是让她认祖归宗!”

母亲和父亲吵了很久,最后还是拗不过父亲把那两个人留了下来,父亲把钟玉梨带到了我的跟前,跟我说:

“白白,这是玉梨,比你小一岁,是妹妹哦。”

妹妹?母亲生了我后一直身子虚未曾再有孕,何时给我生了个妹妹?

后来母亲一直独居在锦瑟院,再不与父亲见过一面,我也因此很少见到父亲,倒是有几回钟玉梨无意跑来锦瑟院,父亲来寻她时给我带了些母亲爱吃的糕点,其余再没见过父亲一面,一直到母亲离开。

“白白,阿娘没法看着你长大成人了,没法看见你嫁给如意郎君了,以后阿娘不在了你要好好的,要跟着外公好好学习。你最爱看阿娘唱戏,可是阿娘以后都没有机会唱给白白看了,白白…”

母亲走了,我没有哭没有闹,一直到外公来接我,我再也忍不住。

“姥爷,阿娘睡着了,白天就在睡了,现在天黑了还没醒。阿娘一向很勤快的,可是今天阿娘好懒,懒到话都不说完就睡了。姥爷,你让阿娘醒醒,让阿娘醒醒。”

外公带我走出锦瑟院,面前是红着眼眶的父亲,身后是熊熊烈火,烧毁了母亲的一切,我知道那把火是外公放的,他没有给父亲留下一件母亲的东西,不管父亲遗不遗憾,自此,他的生命中再没有母亲这个人。

“阿娘…阿娘…”

我醒时天已经大亮了,额上被惊吓出密密的汗珠,我起身爬到床底,翻出锁得牢牢的箱子,里面躺着一套戏服,是我母亲的,听外公说锦瑟院烧了个精光,唯独留下这套戏服。

据我父亲说,他是在戏园里认识我母亲的,那时母亲爱唱戏,却不从登台唱过。那日恰好母亲心血来潮唱了段《霸王别姬》被父亲看到,自此,犹如一江春水掀起巨浪爱慕之情一发不可收拾,所以造成了母亲的悲剧。

我不敢爱上秦锋,他是秦老司令的独子,年轻有为,生的又好看,受到不少女子的倾慕,我怕会步了母亲的后尘,可是现在好像已经心不由己了。

说来,秦锋也是因我唱的《霸王别姬》,如今才会对我殷勤有加,我更怕父母亲的历史会重演。

距离上次秦锋到戏园找我已经过了半月,我日日期盼着再见到他,想应他那日的邀约去芙蓉兴盛尝一尝,偏我又不敢跨出那一步。

民国三十二年九月初,傍晚。

表哥来戏园找我,说要带我去芙蓉兴盛。

“白白,你不是说一直想去芙蓉兴盛尝一尝,今日,我带你去可好?”

“好啊。”

表哥做东请我吃饭,我自是高兴不已,本以为是场愉快的晚餐,可不巧,命运偏生事事不让我如意。

“锋哥哥,你尝尝这个嘛,这个很好吃的。”

“锋哥哥,你再尝尝这个嘛,这个也很好吃哦,甜甜的。”

“我们北方很少吃到南方菜,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经常来。”

这声音隐隐藏着笑意,落在耳边带着熟悉感。

他以前也如这般话语带笑同我说话。

许是察觉有人在看他,秦锋微转过脸看向我的方向,微微诧异。那个姑娘也转过头看过来,我才发现那姑娘很漂亮,带着孩子特有的阳光,是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才能散发出来的温馨感。

她说话的语气和给我的感觉莫名的让我觉得熟悉,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和钟玉梨很像。

他说:“锋哥哥,这个姐姐你认识吗?”

秦锋看了她一眼,起身朝我走来。

“她是钟叔叔家的女儿,刚从西洋回来,我母亲让我带她在京都逛一逛。”

钟叔叔?秦家军人世家,能与之打上交道又是姓钟的,除了我父亲我想不到别人了。

我试探性的问了句:“钟玉梨?”

表哥听到我提起的这个名字侧脸看我,似乎也很意外。

而秦锋,他在我暗暗在心里祈祷不要是我想的那个人的时候轻轻的点了头。

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熟悉了。

九年里,我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她依偎在父亲怀里开心的笑容,不止一次的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温暖,反衬得我就像一个被抛弃在街头的小乞丐。

心底被埋藏的情愫忽而如波涛般翻涌,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却笑不出口,像一个被抽掉思想的死物,没有了灵魂。

“哥哥,我们去放风筝吧,你给我做的大风筝我还没放过呢。”

我也不晓得我是如何走出芙蓉兴盛的,那个我一直期盼着能与他共同进餐的餐馆。

“西街新开了一家餐馆,我想带你去尝尝。”

他的话时常响应在我耳旁,像一个梦魇一样纠缠着我。

我生了一场大病,每天窝在大院里大门不出,戏园的人来找过我几回,且告知我秦锋在找我,我均不想搭理,一律让表哥轰出去了。

天气逐渐寒冷,大院里随处可见穿着冬衣的仆从。

望着漫天的白雪,我忽而很想唱一段《霸王别姬》,于是找出母亲的戏服,踱步走去戏园。

说来,也好久没唱戏了,那段母亲最爱的《霸王别姬》是该唱出来回味一下了。

母亲的戏服是金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扭捏着步伐缓缓踏上戏台,唱着那段熟悉的戏词:

“自从我,

随大王东征西战,

受风霜与劳碌,

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

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余光瞥见台下坐着一位我熟悉的人,星眉朗目,着一身军装,嘴角勾着邪笑,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模样,偏生我不记得他是谁,我只记得他很重要,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一曲完毕,我步入后台卸妆, 他走到我身后将我拥进怀里,脸埋在我的颈窝,微微吹进来的冷风将他的头发刮到了我脸上,痒痒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我好像认识他是谁,可我又不太记得他,但是我对他却莫名的不排斥,反而像是已经习惯了。

“白白,我好想你,你别不理我。”

他的语气让我觉得很揪心,很心疼他,偏又想去质问他为什么。

“钟玉梨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一直以为父亲是很爱母亲的,所以才给我取名钟渝白。后来钟玉梨的出现我才明白我错了。你可以和别家的姑娘在一起,但是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

她的母亲和我母亲的丈夫在一起了,他又和我爱慕的男人一起出现,而且举止 那般亲密,你叫我如何?

“对不起,我没想过和别的姑娘有什么牵扯,我只喜欢你一个,从你第一次登台唱戏到现在,我一直只喜欢你。”

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来自异性的礼物是在民国三十二年的春天,那日阳光正好,我刚唱完一段戏词准备下台,突然冲上来一个男人,他把发簪放在我手里并告知我他们少爷心仪我,那个少爷就是秦锋。

我一直以为秦锋是那个时候看上我的,没想到他从我第一次唱戏的时候就喜欢我了,还真是很久了。

民国三十三年春,秦家派人到白家提亲,商议定婚事宜。

婚后,秦锋待我特别好,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伤了,给了我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

他每日都会回家,不管有多忙都会抽空回家看我。

成婚一年后,我生下了一个胖小子,他高兴坏了。我说给孩子取名秦愉,愉快的愉,希望他一生开心快乐。

民国三十三年秋,秦愉大了点,已经不需要用母乳去喂养了,但是还是一直在交给奶娘带着。我坐在小院里等秦锋回来,天气已经微凉,我为他备了毯子,等他回来给他披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都快睡着了,秦锋才迟迟归来,我想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看他脸色不好我便没问。

后来,秦锋如往常一样到点归来,没有再迟归,我很疑惑那天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始终没去问,我以为是军中出了事,直到钟玉梨又登堂入室。

“秦锋呢,把秦锋叫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做了这样的事情不想负责任,所有的事情都让我女儿承担,他还是男人吗?”

公公婆婆都在老宅,故此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出面解决,以往是秦锋护着我,所以宅子里基本无事,可是现在我必须要去面对。

望着面前的这张脸,与多年前的重合,除了老了点,其他的基本没有变化,长期金钱的泡养,使得她有些雍容华贵,自是与我母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母亲后来疾病缠身,日渐憔悴,自是与她现在比不得。

再看她口中的女儿,被父爱滋润着,快当母亲的人了还像一个少女。我是生过孩子的人了,就算不懂她母亲说的什么意思,她这都已经显怀的肚子也是能让人一眼就看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我一直没有表态,任由她们闹,无非是想让秦锋娶她进门。如果,如果秦锋喜欢她,我也不会拦着。

她们闹了一会,见我不搭理她们便稍稍冷静了下来,许是没认出我,不然早该冷嘲热讽了,我母亲的丈夫在外面留了种,我的丈夫又在外面留了种,说来也确实可笑。

成婚前,我一直担心会步母亲的后尘,是秦锋让我放下了担忧,他向我保证过历史不会重演。

秦锋回来了,大步流星的跨进家门,许是有人通报他了。

他脸色真的很臭,看到我面无表情在喝茶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慌张,随即又冷静下来,与我并排而坐。

他说:“我不是说过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解决,不要打扰到我夫人?”

他在冲着钟玉梨吼,钟玉梨连同她母亲皆吓了一跳。我也从来没见过秦锋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与我无关。

“登堂入室打扰我夫人的清静,谁给你们的胆子?我说过这个孩子是个意外,让你去处理掉,既然你不做,那就我来帮你做。”

他还是勾着邪笑,与面对我的时候不同,现在的他像个魔鬼。我终于知道他那天为何会晚归了,原是钟玉梨找过他了,但是没有结果,不等她把孩子处理掉便被她母亲发现了,故而有了这么一出。

我淡淡起身,越过我们的房间,步入祠堂,我现在不想看到秦锋,我真的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境面对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

他向我保证过的,不会让我重蹈我母亲的覆辙的,可是他还是做了和我父亲一样的事。

再出祠堂已经入冬了,秦愉好久没见我都快不认识我这个母亲了,幸好逗了他一会又和我亲近了。

秦锋和我解释过事情的原委了,酒后乱事,事情到这种地步我也左右不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在祠堂待了几个月我也释怀了。

秦锋还和以前一样对我照顾有加,我们又回到了当初的模样,日子还那么漫长,总要慢慢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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