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时,正好在家遇到以前的邻居。我们家已经从旧窑洞搬进崭新的平房5年多了,她家无钱修建新居,还住在老地方。
黄昏时,她来串门。以往都是妈妈接待客人,我和她见过很多次,却从未深聊过。当时家人恰好都去了亲戚家,只剩我陪着奶奶。因此我必须得用聊天打破我和客人之间的尴尬。
还没说几句,就发现我奶奶尿裤子了。我手忙脚乱,打算等爸爸回来帮奶奶换裤子。她指挥我去拿秋裤和厚裤子,然后我们把佝偻的奶奶扶到床边,她就慢慢褪下奶奶的湿裤子,我们两人很艰难地帮奶奶穿上干净裤子。她摸到奶奶的脚踝,惊叹地说:“怎么这么冰呢?”并不时叮嘱我要给奶奶穿上带绒的底裤。
她坐到沙发上说话时,我才发现她跟之前相比,容貌有了很大的变化。最少胖了10斤,苍老了十几岁。说话声音很大,笑的时候嘴巴咧开,能看到她牙掉后黑洞洞的牙槽。头发是黄色的炸毛。一说话额前的川字纹就很明显。提起她的儿子,她满脸笑意。
她儿子从出生就是一个脑瘫,一开始家人还想办法给他医治,四处凑来的钱却禁不起孩子他爸大手大脚,因此在西安看了二十几天病,几万块钱就花光了,从此再也不提看病的事。
孩子爸爸属于说风就是雨,好吃懒做的人。基本不怎么管孩子,好像也没有因为有这样残疾的儿子而烦恼,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而她呢,也是神经大条的人。遇到农忙或者自己照看烦了,就把孩子扔给沟对面村庄的外公、外婆家。因为孩子爷爷是一天都不打算给她看娃的人。有好几次,猜测她要送孩子去他家,立马把门就锁了。
可怜的小孩就这样长到七岁,在别的同龄孩子都上小学的时候,他一天都没有进过学校,终日只能用动画片打发时间。他没上过学的妈妈教会了他的名字、父母名字和村庄名字。妈妈是他唯一的老师,动画片是他仅有的伙伴。
从前她总是抱着儿子来我家串门,看着孩子的两条腿交织在一起,只能在我家地板上爬,就很揪心。儿子现在已经很重了,身高也到她的肩膀,她再也抱不动了。有次坐着电动车带孩子去村委会广场上玩。一些好事的妇女七嘴八舌,有同情的,也有指着他的腿,说:“好娃呢,你长着腿为啥不走路,你要把你妈害到什么时候?”“关你啥事。”孩子的反驳坚定却又卑微,没人在乎他的呼喊,那些尖酸的话语像针扎在他心头,那些耻笑、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剑,折断了他走向人群的可能。
后来他再也不去广场了。也很少串门。每天在家里和妈妈相爱相杀。他妈妈给他做了两根棍,每天逼迫着他练习走路。有时他不小心摔了,会疯狂地甩妈妈一巴掌,责怪妈妈没保护好他。
当然也有温情的时刻。天寒地冻的日子,他把妈妈的鞋慢慢脱下,将妈妈冰冷的脚塞进电褥子里。每天在外公外婆家都要和妈妈视频,也是黏人的小可爱。
人间实苦,对于无法行动的残疾人更苦,但家人的爱就是那么一点点甜,虽无法对抗,多少能消解,总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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