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之上
有时候,疾病,不单单只与医学相关1989年,J.M.毕晓普发现动物肿瘤病毒的致癌基因,即原癌基因。
2008年,哈拉尔德.楚尔.豪森发现宫颈癌的引发因素。
全世界自2012年起每年新增癌症病人1400万,中国每年新增癌症病例307万,占全球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一点八。
在中国,每年仅因肺癌死亡的人就多达180万。
人类在上个世纪鲜见的癌症,已经在这个时代肆意横虐。
2008年到2016年,我老家所在的村子共有九名癌症患者,他们分别患有不同程度和类型的癌症,且大多数为中年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九个人,就是九个家庭。
而整个村子,包括在世的孤寡老人,一共才二十四户人家。
老候头在村子里是一个很有威信的人,其实不老,五十岁出头,勤勤恳恳一辈子,攒了一些钱,准备安享晚年的时候,却在去年冬天检查出肝癌晚期。
检查出得了癌症的老候头在市医院里待了两个月,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白了头发,瘦得颧骨高耸,没治好,就回家了。
回家,村里人按照惯例一个一个到他家去表示安慰,然后塞给他一些钱,都是一点心意。
父亲去看他的时候,倒是见他很精神的样子,在自家的院子里侍弄一些菜苗。
“唉!人老了,弱了,就不要那么逞强,在家多休息啊!”父亲劝他。
“老啥?我精神好着呢,身体也没啥变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他笑道,然后神神秘秘地附在父亲的耳边说:“老医仙说了,我阳寿没到,等吃了医仙给的仙草啊,不出一个月就好喽!”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菜苗,得意地晃了晃脑。
菜苗就这么种下去了,全村人都拉长了脖子,等着看它长大。
没过一个月,菜苗还没拔拉高的时候,村子里又有两位壮年人检查出癌症了。
村子里乱成了一团。
大家都怀疑是老候头传染的,于是不再去他家看望,看他们家人的眼光也开始闪躲起来,都怕被染上绝症。
老候头不管这些谣言,终日在院子里守着几棵“仙苗”,还向其他两位得了癌症的村民介绍这种“仙苗”,然后劝他们也种点儿。
后来,那两位得了癌症的村人主动站出来辟谣,说市里的医生说了,癌症是不传染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
而后,就有人偷偷去医院做检查,大家都心照不宣。
一检查,又查出了几例。
查出的几例确定自己不是被传染之后,开始给大家普及一个常识:癌症不是传染病,而是脏器里长瘤子了。
那这些瘤子怎么就突然长出来了呢?
针对这个问题,村委开会,几乎全村人都到场了。
那时正好是暑假,村里几个大学生也回来了,饶有兴趣地在旁边听。
“村里最近不太平,出了这么多患绝症的病人,咱们这个村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以前也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大家今天过来都商量个办法吧,毕竟这村不能就这样没了!”村长站在台上,颤巍巍地说。
“咱这儿的风水有问题吧?”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句。
底下就炸开了锅。
这个说法其实在村里面早就有了,前些年,有几个人在村子前面的几座山上考察了一个星期,考察出山上的泥土里含大量铝矿,然后花钱买下了那几座山,政府批准,进行铝矿的采挖。
一年过去,几座山就这么挖空了。
山空了,龙脉就绝了,老辈人如是说。
“不说前山,后山前些日子政府为了修铁路,把村里唯一一棵榕树给锯了,榕树就是“龙树”啊!”又有人说了。
“大家怎么不想一点切实际的问题呢?”在广东上大学的良子摇摇头,说:“生病是和生活环境有关的,去年政府把炼油厂迁到咱们这儿来,炼油的那个难闻气味大家不是没闻过啊!上次不是说他们把炼油的渣滓给埋地下去了吗?地下可连着咱们喝的水啊!我想咱们这儿的地下水肯定被污染了,不如送一些水去水检站查查。”
“小孩子懂什么啊!”底下有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不是咱们这儿的风水有问题,去问问仙婆不就知道了?”最后有人提议。
就这么定了。
村长戴着老花眼镜,沾着口水在日历上挑了半天,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就带着村里的男人们浩浩荡荡出发了。
来到仙婆家门口,大家都朝地上一跪,然后向里面通报一声,几个代表就进去了,因为仙婆说,人进去多了,会把凡人的污浊之气给带进去。
不到十分钟,代表的几个人就出来了,说是仙婆有收费标准的,一千块钱只能问十分钟。
“果然啊,咱们村里的龙气给挖没了,风水大背,要触霉头了。”村长叹了口气,感觉大难临头了一般。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恐惧之中。
良子听说了,还是摇头,然后到自家井里装上两瓶子水,到县里的水检站去检查水样。
水检站很大,设备很齐全,工作人员很多,但他们说,这事儿不归他们管,他们只负责检查指定的水样。
良子又回来了。
然后家家户户开始栽起了榕树。
到2016年的夏天,老候头的“仙苗”长大了,眼尖的人认得,说:“这不是秋葵吗?以前上福建的时候,我见那儿的人做菜吃的。”
“你懂啥?这可不是一般的秋葵,老医仙给的能有错?就算它是秋葵,那电视上还说了它可以治疗癌症呢!”老候头讲得头头是道,脸上蜡黄蜡黄的,因为黄疸加重,眼睛巩膜部分也尽是黄色。
过了几个月,村里得淋巴癌的人去世了,老候头还活着,其他七位癌症患者也还活着,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选择继续待在医院接受治疗,因为承担不起高昂的医药费,他们更愿意把最后的希望寄托给“医仙”,除了“医仙”,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们该怎么办。
2016年已经到了末尾,一切都没有变,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前山上的机器夜以继日地轰鸣着挖矿,村长向政府投诉了半年,也没有回应。炼油厂倒闭了,因为爆炸出了事故,然后炼油的废液全部进入河里,水草树木死了一大半,无人问津。村里的年轻人出去,再也不愿意回来,怕沾上这个“晦气”的村子,原先仅有的二十四户人家,如今只剩下实在无路可去的七八家。
所有的事情,就像癌症一样难以治理。
医学无法触及的地方太多太多,它不会超出人类生命体的范围,也不会伸向缺乏资源的角落,在贫穷土壤上扎根的社会保障、环境质量、知识普及等等之类的问题,医学也无能为力。
癌症,只是这些问题的缩影。
未完待续-
一路,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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