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七奶奶是我家邻居,又是个非常热心的人。人面善心慈和周围邻居相处融洽,大家也都喜欢和这个每天笑眯眯的老太太交往。
秋天一到,地里的粮食被收回家,越冬的小麦也已播种完毕,田埂上除了干黢黢的岭地,还有零星散落这一撮那一簇枯黄的包谷茎叶。偶尔有成群的雀儿“呼啦啦”飞进农田里寻找着粮食残粒儿。呼啸的北风一来就拖着长长的扫把,将田径小路清扫的只剩一张张整洁干爽的脸。
闲下来的人们寻一处南墙根儿,兜里揣着炒熟的几把豆子或者花生瘪子,三俩成块儿凑在一起天南海北聊着,那些因为忙来不及说的闲话一股脑儿洒落在墙根儿底下。暖阳懒散的在头顶游荡,照在人身上暖烘烘地。
七奶奶家的烟囱下了晌就开始冒烟儿,直到晒墙根儿的人陆续走光还不见消停下来。都说好饭不怕晚,人们边走边揣摩着七奶奶在家做么子可口的饭?
因为昨日一场冷空气我下午突然染了风寒,母亲疼爱的看着我被高温烧红的小脸儿上挂着一抹绯红,人着急忙慌找来烧酒帮我擦拭腋窝,之后又用凉毛巾敷上额头。尽管做了这些措施,人仍处于半昏半沉之中。
鉴于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她轻轻唤着我的乳名低头寻问着想吃点什么?我虚脱的摇着头,好像之前对能吸引我味觉的美食全然失了兴致。人不吃饭哪有力气和疾病抗争?心急如焚的母亲第一次显得无可奈何。
这时七奶奶捧着一小碗儿豆子进了房门:“她婶子,赶紧舀两小勺白糖搁在碗里。母亲看到她手里的熟豆子像明白了什么,赶紧去了厨房弄了几小勺白糖进去。捧在手里的碗正冒着热气,里面盛满了体态肥胖黄灿灿的豆子,再看个头比平时大了几圈儿,此时它们正坐在碗里被少量的汤水浸染,一股子豆子的香甜迅速钻进鼻孔,连我这个因为感冒鼻塞的人,也隐隐闻到几缕清香。
母亲扶我起来,把碗里的豆子舀进我的嘴里。一股子滋甜慢慢浸染舌尖,再嚼一口豆子香甜软糯爽滑,令我惊讶的想不到小小的黄豆也能做出这样可口的美食。
明明厌食的我一会儿功夫就吃完了一小碗儿豆子,就连里面的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母亲帮我拭去嘴角的汁液长舒一口气,一脸感激地望向七奶奶。
大概因为酒精去热的功能,加上喝了药汁,这会儿又吃了一小碗儿素有“植物人参”美称的甜豆子,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我转着眼睛问:“七奶,这豆子就什么名字?”
“她呀,是小酱豆子呀,也就是酱豆子小时候的模样!”
“酱豆子也有小时候啊,那长大了是什么模样?
“这个先不告诉你,你好好吃药赶紧好起来,等病好了去奶奶家自个儿看去!”七奶奶和蔼地摸着我的头笑着说。
至此以后,酱豆子长大时候的模样,成了我心里的一个谜。
我的感冒很快好了几天后又能蹦跳着上学了。放了学回家摸上一点吃的就往七奶奶家里跑,那酱豆子的模样像一张撩人的小手,一直在我心里挠啊挠,脚步不受控制的每天都去七奶家寻找答案。
每次去,七奶总会指着土炕上用旧棉被捂吧严实的一处对我说:“急不得急不得,酱豆子正在里面睡觉呢!等它们醒来就能看到模样了。”因为心急我每次想偷偷掀开被子看看究竟,都被她发现及时制止。
不得不说等待也是一种煎熬。我越是迫不及待的想得到答案,它越是难以满足我的要求。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一种本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学成。也像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学不到知识的。从等待中我悟出不少以前不懂的东西。
等我再去七奶家的时候,她笑眯眯地招呼我快来,要和我一起去揭谜底。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掀走盖在上面的棉被,露出里面一个透气的圆滚器具,估计里面装着就是她嘴里说的酱豆子。
酱豆子一开盖子味道并不是特别好闻,一股子发酵后酸酸的霉味。等气味散尽,看到小豆子们紧紧挨在一起,一张张黑褐色的小脸儿惊慌失措地往外张望。待到稍一消停用筷子将它们一一摆动几下,只见每个豆子身上粘着一根根乳白色透明的细丝儿,像糖融化后弹拉行成的浆汁儿。
七奶奶看着它们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满意,嘴角微微扬起眼角微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笑成了花。
“看吧看吧,酱豆子做的太成功了,你闻闻香不?她朝着我笑着说。
“哪有香啊!一股子臭味儿。”我捂着鼻子退出几步远。
“闻着臭吃起来香,你这孩子没吃过臭豆腐吗?”
晚上,七奶送了我一提钵捂好的酱豆子要我带回家。拿回家放在桌上父亲一见它们的模样眼都亮了,没等到饭上了大桌就馋不住用筷子挑起几个塞进嘴里,边嚼边嚷着好吃。
晚饭吃的酱豆子就大饼喝的玉米糊糊。看大家吃的开心,我小心翼翼地把筷子伸进提钵里夹了一个豆子塞进嘴里,豆子里加了盐咸滋滋的滑嫩可口,貌似没了闻起来的那股子臭味。嚼几个豆子再喝一口糊糊,两者真是绝配。一顿饭下来不知不觉吃撑了肚皮。腹内从没有过的满足。家里人对这些不怎么漂亮的小家伙们爱恋不已,父亲看着钵子里仅剩的一点儿酱豆子,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催促母亲空闲也尝试着去做它们。
母亲没做过酱豆子,专门跑去问了七奶奶。原来做它们的第一步就是去掉虫眼儿坏粒,以及劈成两半的黄豆,然后在大锅里放水将洗净后的豆子盛进去。炉灶起火大火烧开小火慢煮,一直把豆子煮烂煮粘,再把它们装进一个透气的布袋子里搁置温暖的地方发酵。
发酵期间的豆子很是娇气,最忌半路被人打搅,因此隔置它们的地方不仅要保持恒温,更要隐秘防人“探视”。如同人一向住在温暖的环境中,突然门窗大开凉气钻进来容易引发感冒。相同的原理,酱豆子如果半路走了温度就会中断发酵,期间所有的努力就会白费。
母亲做酱豆子时就吃过这种亏。炕身温度达不到,或者半路被淘气的孩子掀走了盖头。到了预定日子再打开被子,里面的酱豆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只不过比以前能稍微暗红一些,但是身上没有一根丝线缠绕,吃起来硬硬的干干的,缺失柔软香甜的味道,这样的酱豆子没有将自身该有的热情激发出来,达不到味觉与嗅觉上的满足,只能算是一种失败的做法。
有了酱豆子的冬季,一日三餐有它陪伴日子并不觉得孤寂,反而多了几分吃的乐趣。
如今母亲虽然逐渐老去,但到了秋末冬初仍喜欢煮上一些黄豆,做上几碗酱豆子分给不会摆弄它们的街坊邻居。如果黄豆煮熟后碰巧我在家,她总会亲自舀上一小碗儿里面撒点白糖端到我跟前。捧在手里胖胖滋甜的煮黄豆,与当年七奶奶送我的那一碗味道相同,熟悉而又亲切。
等到酱豆子发酵好了,母亲也会西家一碗东家一碗分给街坊邻居尝一尝,送出的不仅仅是一碗美食,更是邻里之间互敬互爱和睦相处的一份浓浓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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