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记

      都说烟酒不分家，不过我家是爸爸抽烟，妈妈喝酒。爸爸抽烟，抽得面黄肌瘦、弱不禁风：13年前爸爸身高171公分，体重92斤；妈妈喝酒，喝得满面红光，健硕如牛：13年前妈妈身高165公分，体重120斤。妈妈不止一次劝爸爸戒烟，改成喝点小酒：“你这样多不好啊，跟个非洲难民似的。一走出门，别人还以为咱家什么好吃的都我一个人偷吃了呢！”可惜神仙妈妈虽有种种秘技，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妈妈最终也没有能够凭借一已之力劝说爸爸戒烟成功。

      我小时候真是恨死爸爸，家里任何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都会有烟头的存在；家里时时处处充满浓重的又臭又呛人的烟味；家里每一床被子都有被烟火烫出来的或大或小的洞。因为这满腔的恨，我从小就发誓：坚决不嫁抽烟的男人！

      爸爸一天三包烟，基本上起床后就烟不离手了。走到哪里，抽到哪里。要找爸爸很容易，循着袅袅青烟去就行，包你永不落空。长大后看了很多关于香烟危害的文章，我就疑心我数学的不开窍，就是因为被爸爸烟熏的：不是说二手烟的危害之一就是影响小孩智力发育吗？

      对于妈妈的好说歹说，爸爸不为所动；对于我的义愤填膺，爸爸一笑而过。大有“万般皆下品，唯有烟最高”之态。

      人到中年以后，有一天爸爸突然宣布要戒烟。爸爸戒烟，全家支持。妈妈喜出望外，为爸爸准备了各种小零食；我们姐弟三人则迅速地把爸爸所有作案工具扔之大吉。看上去爸爸的决心也不容小觑。爸爸烟瘾上来的时候，那场面我不敢看：早上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宣告着爸爸起床了，爸爸习惯性地找烟，找了半天之后，想起来自己正在戒烟中，于是只好无精打采地去洗漱。洗漱完了之后，爸爸坐在桌子旁边发起了呆。我们赶紧把妈妈准备的小零食悄悄放到爸爸面前。爸爸像个机器人一样，动作迟缓地拿起一颗花生放进嘴巴，我叫了起来：“爸爸，还没有剥壳呢！”爸爸这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剥起了花生壳。

      最恐怖的还是刚刚吃完饭的时候，爸爸有句名言：“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爸爸吃饭动作很快，有时我简直疑心爸爸之所以吃饭那么快，就是为了省出时间来做这个活神仙。往往我们才吃了一半，爸爸就已经开始吞云吐雾。伴随着烟雾的升腾，一个淡淡的微笑浮上爸爸的脸，满足的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那目光有时落在我们身上，有时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爸爸动作娴熟地弹了弹烟灰，轻轻吐出一句： “嗯，没错，‘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啊！”曾经抽烟时有多潇洒，如今戒烟时就有多狼狈。爸爸像个重度感冒的晚期患者，眼泪与鼻涕齐飞，烦恼共呆傻一色。妈妈看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背着爸爸对我们说：“真是太可怜了。”不过，在行动上，妈妈决不手软。

      在爸爸强大的意志力的作用之下，在妈妈源源不断的小零食的供应之下，在我们姐弟三人固若长城的精神支持之下，爸爸这一次戒烟成功了。

      可是还来不及庆功，家里造房子批地基，爸爸要忙的事太多，要和各方人士打交道的时候太多，好不容易戒掉的烟，居然轻轻松松又抽上了。看在为了家庭大事，不得不抽烟的份上，妈妈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而我只想说，重新吸上烟的爸爸，好可怕！原来虽然一天三包，烟不离手，但是在我们全家人的一致反对下，爸爸至少在烧拿手菜时，会先将手上的烟暂放在灶头，在我们的监督之下，小心地不让烟灰掉进锅里。菜一离锅，爸爸立马抢过烟塞进嘴，狠狠续命般地吸上几口。而复吸的爸爸，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狂野！烧拿手菜的时候，我们再反对，都不能让爸爸抽出嘴中烟。爸爸会笑眯眯地说：“放心吧，放心吧！我一定不让烟灰掉进锅。”可是纵然保证得千般美好，从此我们在品尝爸爸的拿手菜时，无一例外地不得不顺带着连烟灰一起吃下肚。面对我们的抗议，爸爸居然笑着说：“没事，没事。烟灰有消毒杀菌的功效，你们既尝了美味，又强健了身体，一举两得，多好啊！”

      爸爸大步行进在“晨起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聊天一支烟，赛过活神仙”、“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田间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睡前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等等等等各种赛过活神仙的康庄大道上。我简直怀疑封神榜中是不是有一个烟神，而爸爸就是在人间渡劫的那位烟神。

      就是这个劫未免太耗时太伤身了。

      2008年，我的大侄子出生了。妈妈在照顾我那美若天仙的弟妹一个月后，把照顾大胖孙子的重任郑重地转交给了我爸爸，又重上战场，开始她风生水起的水果生意。就在这一瞬间，完全没有给我们所有人缓冲的时间，爸爸戒烟了！！！在接过照顾孙子重任的刹那间，爸爸决定戒烟并成功！！！

      核桃酒酿鸡蛋羹是月子餐的标配，爸爸每天为我弟妹炖一盅，但是我弟妹不喜欢吃，她说喝一口她能抖半天。看着家里亲朋好友送的多达百斤的核桃，爸爸又下了一个决心，干掉它们！爸爸认真地吃起了核桃酒酿鸡蛋羹，有时炖得多了，爸爸连晚饭都是以此代餐。大抵生活在一起的人，总是不能轻易地看出身边人的变化，对于沉迷于核桃酒酿鸡蛋羹不可自拔的爸爸，弟弟和弟妹都没有看出他脸庞的日渐红润，以及身躯的日渐沉稳。

      个把月回家一次的妈妈，一迈进家门就笑了：“老头子，你是化妆了吗？脸色这么好，红彤彤的！还是泡进参缸里了？赶紧的，赶紧称称看！我看你重了10斤都不止了！”日日与秤打交道的妈妈眼睛就是尖，一上秤，爸爸果然重了10斤还多一点儿。等到百余斤核桃消失殆尽的时候，爸爸的体重已经由原来的92斤一路飙升到了126斤。

      爸爸把自己身体的变化归功于这个堪称十全大补丸的核桃酒酿鸡蛋羹。妈妈却说核桃酒酿鸡蛋羹固然是大补，但更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爸爸的跳崖式戒烟。因为在爸爸戒烟前，为了改善爸爸的体质，妈妈没有少操心，到处打听偏方，尝试过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方法，但是任何土方妙方，到爸爸这里都是无功而返。而这一次，爸爸能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中就顺利增重10多斤，而且在吃完“十全大补丸”后，还能继续长肉，直至体重增至126斤，并稳住，跟以前的进补相比，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不同，就是少了香烟的抵消作用。

      成功摆脱非洲难民形象的爸爸，常常揽镜自照，“恬不知耻”地说：“我这样算胖了吗？一点也不胖啊。”我立刻要爸爸掀起上衣，咔嚓咔嚓咔嚓连拍三张他的背部照片，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爸爸，你也就占着脸蛋小的便宜，还能自以为不胖。你自己看看，这是背脊吗？这明明是个大肥臀！你以前的背脊骨能戳破衣服，现在背脊骨都已经潜伏在肉里了呢！”爸爸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