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黎明早上收钱了。我亲眼看见过。
课间操跑步的时候,跑在队伍边上,我看见邱黎明蜷曲的头发编成发辫在脑后甩来甩去,脑袋嗡的一下子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邱黎明收了那么多钱放哪里了?她没来找我存钱啊!
学生们一解散,邱黎明被叫到办公室,我紧张的盯着她:“你收的钱呢?”
邱黎明有些懵圈儿:“在我桌洞里呢!”
我眼前一黑,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咬着牙低声说道:“嫚儿,桌洞是放钱的地方吗?”
看她还愣着,我急忙对她挥挥手:“快拿来清点吧,肯定少钱了!”
这是历史重现还是我被穿越了?又是开学接新班的第三天出这种纰漏。
一
去年这个时候,也是新接班级没几天,也是收保险费。班长吴小妖把收的生活费放在桌洞里,过了两节课,又过了课间操,等他被我叫到办公室清点钱数的时候,怎么点都少了一张百元钞票。
我一看吴小妖点钱手法并不熟练,显然前任班主任很少让他干这种活。少了钱也并不很害怕,大概认定不会由他赔偿。干了不止一年的老班长,班主任连收钱的活都不派给他,能力如何可想而知。
去年教过他们的老师说吴小妖是我们学校某某老师的外甥。
如果单纯是因为这层关系,吴小妖又确实能力有限,我眼里揉不了沙子,会毫不客气的撤换他。但据我连日对这个班级的观察:学习比较好,领导组织能力又明显高出吴小妖的,实在寥寥。
我要直面的惨淡现实就是:我接了个乱摊子,还买一送一,附带一个鸡肋一样的班长。
我不能甘心。
两个在办公室帮吴小妖点钱的同学怂恿我:“老师,拿班费垫上吧!”
吴小妖也满脸期待的望着我。
我断然拒绝:“班费不是用来给你这个班长堵窟窿的。少了钱,你要好好查,查不出来是要负责任的。”
吴小妖脸色垮下去。开始认真逐张查点写名字的,和没写名字的,跑到班级里找每个组长确认。最后还是有八张百元钞票没有写名字。少的那张钱,仍无从查起。
我看吴小妖被折腾得差不多了。
下午上课,趁气氛轻松。我笑着问了一句:“有没有同学今天交钱的时候漏交了一张?多一百元发不了财,少交一张却能让你愧疚一辈子,人格欠缺一辈子,良心折磨一辈子,不合算的。吴小妖今天很倒霉,他收的钱少了一张,他妈妈今天回家肯定饶不了他。不管什么时候, 谁发现了都可以交上来,解救受苦受难的吴小妖吧!”
我不想在班上大张旗鼓地追查此事,但也不能让得逞者太舒服。我要敲山震虎。一想到教室里某个拿了钱的小妖得意洋洋,而且还在偷偷看笑话,我觉得牙缝都冷飕飕的。
下了课,我把吴小妖单独约出来。吴小妖被折麽的不轻,垂头丧气。
我把声音变成小石头,争取一颗一颗都准确的扔进吴小妖的心湖里去。
我说的慢条斯理:“这几天你辛苦了!现在你知道收钱这件事有多可怕了吧!以后这样的事都是你的,出事都你负责,你还敢麻痹大意吗?老百姓有句老话:当面银子过手钱。从对方手里接过多少钱,几个人的,清点清楚,做好记录,才能收下。你问对方多少钱,却不亲自清点,这是第一大纰漏;第二大纰漏,手中的钱时刻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有事离开,要么去找我,要么找哪位老师把钱存放下。你课间离开过,上操又离开过,给了某些同学可乘之机。你就是明明怀疑,也无凭无据。所以通过这次事件,你要吃一堑长一智。犯错误不见得是坏事。得长记性才行。记着这点,我相信以后啥事你都做得好。“
吴小妖原先的轻慢傲娇都一扫而空,心悦诚服,连连点头:“老师,我今天回家跟我妈要钱垫上!”
已经把这个小妖头拿下,我就不再吊着他。我摆手:”钱的事回家先不要说。先从我这里拿一张垫上。你今天开始暗中密切注意你周围的同学,留意他们随便花钱的蛛丝马迹。等待进一步查清实据。”
其实,我明白根本无从查清实据。只不过是还心存一丝希望,想给犯错误的人留一个承认错误的机会。
过了两天,似乎风平浪静了。
果然不出所料,并没有哪位同学把钱还回来。傻子才会还呢!
第二节大课间,我开了一个短暂的班会,声音像烧热的烙铁淬了火,试图去灼烫每一个学生的耳根子:
“咱们收钱少了一张百元钞票。
班费绝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堵上这个窟窿。
我认为五个方面的人有嫌疑。
首先,班长吴小妖麻痹大意,错误最大。
其次是看管过钱的同桌嫌疑最大。
第三帮着收钱的石同学也有嫌疑。
第四,钱放在桌洞丢的,我们班级的里的任何一个同学都有嫌疑。”
我的声音像扔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铁钉,铮铮作响。眼睛环视教室里每一个人的眼睛,每一句话说完都留下长长的停顿。
学生们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继续说下去:
“最后,我这个班主任提醒、监管方面有纰漏,也要负责任。
所以,我们这五方平均承担责任。
三个同学分别承担二十元,我承担二十元,第四方责任由班费出二十元。
你们有不同意的,现在可以提出来。”
学生们的手举得像小树林一样。吴小妖对我露出膜拜之色。
第二天一早,那几个被我定义了有嫌疑的小妖们把钱齐刷刷放在我桌子上。
这件事过了一个周,到周一,我惊讶地发现吴小妖的同桌黄小妖烫了个波波发。
他被我叫到办公室,我笑着调侃:“我以为只有女人才喜欢烫发,男炮也喜欢啊。怎么,烫了发,打算泡妞吗?”
黄小妖摇头:“不是不是,我表哥干理发的,他非要给我弄。”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看样子人家是把你捆起来弄的哈!肯定是不花钱吧?”
我开始挖坑。
黄小妖跳了下去:“哪能,花了二十元。”
“跟你爹要钱做头发,你爹答应?”继续给黄小妖挖坑。
黄小妖再次跳了下去:“没跟他要.......”
我觉得该收网了:“限你今晚整改回来。而且我现在要给你父亲打电话,让他监督你整回头发!”
望着黄小妖离开的背影,我摸出手机给黄小妖的父亲打电话:“黄小妖整了头发您看见了吗?麻烦您让他今晚改回来。”
黄小妖父亲:“这个小子,自己偷着整的......”
我试探他:“整头发的钱没跟你要,是从哪来的?”
黄父:“.......”
我把班上最近丢钱的事情告诉他,大着胆子进一步试探:“他是同桌,嫌疑最大。他因为这件事交了二十元钱,跟你要的吗?”
黄父:“他没说过......”
接下来电话对面一阵沉默。我胸腔里的心脏砰砰跳起来,紧紧握着电话,静等黄父的反应。等他发火我对他儿子的怀疑,或者表明回家追查此事的态度。
没有。这两种我预料之中的反应都没有。
我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挂了电话。
如果黄小妖真的拿了钱,我想他不会感觉有多么得意了。
我知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对黄小妖,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实践证明黄小妖后来一年的确表现得非常守本分。学习成绩虽差,各科作业却能及时完成。对我有求必应,干活勤快。原来经常跟其他班上几个小混混一起玩,后来逐渐脱离出去。他变成了一个好学生。
吴小妖到底智商高,接受力强,班长干得风生水起。学习上由原来的班级四五名逐渐脱颖而出。春末的时候,直升上了高中,成为我班杀出的一匹黑马。
二
往年分给我的小妖儿们都是别人挑剩的,今年的小妖们似乎比往年成色要好,上神们因此流露出垂顾了我的意思。任课的众仙们上完几节课后,也纷纷觉得比较满意,我满以为不会碰上去年那样的糗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昨天放学前布置明天交保险费,我强调强调又强调按小组缴费,大额面值要用铅笔写上名字,组长清点清楚。
没有想到历史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邱黎明说她此前从来没收过钱。班长从来不收钱的梗到底是哪个谁在坑我?
邱黎明说她从组长手里接过的钱没有清点。不清点就收钱的梗又是谁教的来坑我?
那些前任班主任们不用班长收钱,也不用班长管事,是害怕初三接任的班主任会过得太舒服吗?
我又一次成功的被“收钱门”雷了个外焦里嫩。
邱黎明从班里拉来一个炮友跟她一起查帐。我禁不住要呵呵了。
我忙得团团转,顾不上理她们,任由两只小妖在办公室里对着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和一大叠保险单据,挨个比对。
等我终于空闲下来回办公室问邱黎明:“少没少?”
邱黎明嗫嚅着:“少了三百还是四百......” 这个回答把我雷得晕头转向。
她的小炮友果断截住她,指着桌子上一打单据说:“这些已经核对清楚。另一打还没核对完呢。”
我还不认识这个戴着黑框眼镜肤色白净的小妖是谁。打量着这只很有主见的小妖,心想:还不错,倒比丘黎明能干。
邱黎明吓傻了,呆呆地坐着,全等着能干的炮友给她张罗。
小炮友拿着一打没核对的单据跑进教室去挨个查对完了,回来在纸上加减乘除,最后说:“数目对了,没少钱!"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重新算了一遍,果真没有错!真是侥幸。
尽管没有造成失误,邱小妖还是免不了要听我给她上班长第一课。
令人头疼的班长培训看样子还路漫漫其修远兮。
两只小妖午饭都没顾上吃。我从自己包里掏出两个拳头大的鲜桃子,一人赏了一个:“喏,王母娘娘的蟠桃!”
小炮友盯着桃子半天,问了句:“洗了吗?”
教室里的学生都在趴着午休,我用口型对着两只小妖说:“洗过啦!!”
还挺挑剔!
这个小炮友感觉蛮像《红楼梦》里那个给王熙凤跑了一趟腿的丫头小红。查看她的档案,发现学习成绩还不错,说不定可以培养一下。
收钱门没有出现惊吓,却带来惊喜。
我忍不住对今年的小妖们生出明年多收三五斗的贪心......
小妖万千,自有魔头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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