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骤雨长风
长夜无话,云悠然三兄昨晚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红日偏西方才酒醒过来,莫叔告诉他们冥踪九影众兄弟已经出门办事去了,楼主苗玉桥正在书房与开封府的捕快王朝、马汉商谈要事。三人用过饭,闲着无聊,上街游逛去了。
逍遥三少街上信步闲游,眼看天近黄昏,三人行至一处高门大院的后墙外,看这庭院的气势该是一户官宦豪门府邸,墙内传来阵阵习武练功的吆喝之声。江湖出身的小哥儿仨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没走几步,三人头顶上空一阵罡风骤起,三人心头一动,冷眼看见一个巨大的石锁打着转儿凌空跃过高墙,带着一阵疾风呼啸,泰山压顶般砸向三人!
“哈哈!”胖小子秦问兴奋地一声大叫,“嗖!”的一下拔地而起,凌空单臂抓住石锁,就势轻飘飘地打了一个转,稳稳地落在地上。云悠然、颜无错眉头一皱,心想:“这是哪个二货练功如此大意,几百斤的石锁扔出墙外,要是误伤行人,岂不铸成大错?”
哥儿俩心中有气正要上前拍门问个究竟。院中忽又传出一阵老者气急败坏的训斥之声,“你个混账驴球球的东西,还不快出去看看伤到人没有!”
“咚!”
“哎哟!”
听声音该是什么东西砸到了某人的脑袋,紧接着有一物弹出墙外,云悠然扬手接住一瞧,呵,是个老葫芦,葫芦腰上还系着根红绳,云悠然一摇,里面有水声,拔下葫芦塞儿,一股浓烈的酸味冲出,“我去……还以为是什么好酒,原来装的是醋!”云悠然赶紧盖好葫芦塞儿。
颜无错叫道,“这家的主人有意思,住得起豪宅,却喝不起酒,要拿醋顶。”
就在这时,吱扭一声后门开了,打门里慌慌张张地跑出一位身着便服,须发斑白的老者,身后还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管家。老者脚步匆匆,声音忐忑地问:“伤到人了?伤到人没有?”
街上无人应答,老者当街站立,环顾四周,除了不远处站着的三个江湖打扮的少年之外,再无旁人。
老者凝神打量,站在前面的矮胖子手里拎着石锁,身后高个的白衣少年手里拿着葫芦,还有一个小瘦子歪着脑袋,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盯着自己,似乎并没有人受伤倒地。
老者如释重负,长长出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快步上前,躬身一礼,“三位少侠,对不住!犬子鲁莽,方才险些误伤了三位少侠,实在抱歉,老朽先行代犬子向三位少侠赔罪!”
颜无错心中偷着乐,“这小老头儿挺有意思,山西口音,不用问了,刚才肯定是他儿子干的好事儿!”
老人好言道歉,施礼赔罪,哥儿仨也不愿为难一位老人,云悠然一笑,将手中的老葫芦递上前,“老人家,还您的‘家法’。”
老头尴尬一笑,接过醋葫芦,回头跺着脚向着门洞内骂道:“寇恩!你个混账东西,还不滚出来向三位少侠赔罪!”
老头一句话,一个硕大的脑袋悄悄地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老头见状又骂:“你个混账驴球球的东西,还等什么?快给我过来!”老子发飙,当儿子的不敢不听。转眼间,一个大块头儿耷拉着脑袋从门洞儿里走出来了。
“嗬!好大的个儿!”云悠然三兄弟心中暗道,“别看这老头儿又矮又小,他儿子可是一点儿也不矬,生得人高马大,健壮如牛,看年纪比我们年长些许,不过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大汉大步流星来到跟前,先是“嘿嘿”一笑,一弯腰,一抱拳,“三位朋友,都活着哪?对不住了,给三位赔罪,您三位最好把嘴闭上,要不我爹又拿葫芦砸我了。”
“哎我去…”三人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嘿!这家伙不会说人话呀!什么叫我们还活着,还得把嘴闭上,照你那么说我们得被你砸死才对!”颜无错先火了,正要回敬他两句,一旁的老头急了,“啪!啪!啪!”跳起来在儿子后脑勺上狠扇了三巴掌,要不是大汉弯着腰,老头就是跳起来也够不着儿子的脑袋。
“三位,三位,我儿子是个浑人,不会说话,千万别见怪,寇忠,快快,请三位到府内用茶。”老头急忙打圆场转移话题。
“对对对…我是浑人,您三位别见怪,进屋喝茶,我爹有好茶!”大汉说话瓮声瓮气倒和秦问有些相似。
云悠然笑了,“喝茶就免了,我们兄弟还有事在身,告辞!”三人说着转身要走,就在这时由打门里急匆匆赶来一个家丁,来到老头面前,倒身便拜,“丞相大人,八王爷想请丞相您过府一叙,说有要事相商,轿子已经为您备下了,就在府前恭候。”
三人闻听此言,心中一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不起眼儿的小老头竟然是当朝丞相,世人皆知,当今大宋皇朝有两大名相,左丞相莱国公寇准寇平仲、右丞相包青天包拯包希仁。眼前这个小老头儿脸不黑,又是山西口音,不用猜一定就是莱国公寇准寇老西儿,相传寇准不爱喝酒爱喝醋,难怪葫芦里一股子酸味儿。
这家丁神色凝重,想来事情紧迫,丞相大人不敢怠慢,匆匆向云悠然三人再次躬身施礼,“三位,老朽要事在身,不便相陪,再次恳请三位少侠原谅!寇恩,好好招待客人!”说完匆匆进府。
那八王府中家丁,看了看这场面,心想:“丞相大人给人赔礼道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用问,准是他的莽撞儿子又闯祸了,可惜今天没空儿看热闹了。”
这边的大汉一看爹走了,长出了一口气,直起了腰,“三位,我爹走了,我陪你们喝茶,走,进屋,进屋!”
三兄弟相视一笑,颜无错道:“喝茶就免了,大个子,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我?我叫寇恩。”
“那你爹呢?”
“你问我爹呀,我爹他叫寇准。”大汉直截了当地回答。
颜无错回过头捂着嘴,小声对云悠然说:“师兄,你要是真跟小小姑娘成了亲,这傻大个儿可就是你大舅哥!初次见面你没给他们爷俩儿敬酒,却让他们给你弯腰道歉,你面子可是够大的。”
沐雨山庄初识苏珮苏小小之时,云悠然就听丫环樱桃说过:当朝丞相寇准的夫人苏荷是苏文的亲姐姐,也是小小的姑妈。真是没想到会在此相遇,而且相遇的方式未免有些唐突尴尬。
云悠然笑了笑,“大个子,我们不渴,好意心领了!兄弟,还他石锁,咱们走吧。”
秦问一扬手,二百来斤的大石锁随手丢给了寇恩,寇恩一把接住,胖子举重若轻,寇恩不由得将秦问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神中充满了惊喜。
“嘿!小胖子,力气不小啊!我说你背的那对大锤是不是真的?来来来,进院,进院,咱哥儿俩比划比划!”说着上前一拉秦问的手,不管秦问答不答应就往院里拽。
秦问内力灌注双腿,大汉一下没拽动,“呦嗬,小胖子,果然能耐不小!今天必须比划比划!你不进院也行,等我,我去取我的家伙!千万别走啊!打完我请你吃饭!”说着转身一溜烟儿奔回府去。
不多时,院中传来寇恩的喊叫:“寇叔!我爹又把我的棍子藏哪儿啦?快帮我找找!外面那小胖子还等着我切磋武功呢!”
秦问看了看两位师兄,“我要…不要跟他打?他可说了,打完请咱吃饭!”
颜无错摸摸秦问的胖脸,笑着说:“兄弟,这傻大个儿是咱师兄未来老婆的表哥,这仗咱不能打!让他慢慢找家伙吧,走,咱回家吃饭去。”
…
逍遥三少打道回府,行至中途,身后有人大喊:“兄弟!等等,你们三个等等我,我找到家伙了!”三人回头一看,只见寇恩倒提一条赤铜蟠龙棍大步流星飞奔而来,带起身后一路尘土飞扬。
“哎我去…哥,你这未来的大舅哥可真执着!”颜无错无奈道。
云悠然两手一摊,撇撇嘴,“唉…这家伙一定是用屁股想问题的,走,别理他。”
三兄弟不理寇恩径直离去,可寇恩人高马大,一路飞奔追上前来,蟠龙棍手中一横,拦住三人去路,“小胖子,你本事不小,跟我打上一架再走!”
云悠然皱着眉,看着寇恩,“大个子,你回家吧,我们不想被人嘲笑说我们光天化日欺负一个傻子。”
要说寇恩脑筋也真是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好像是在骂我?”
颜无错笑道:“你说你自己傻吗?”
寇恩迟疑了半天,“我爹老是这么说我,可我娘说我不傻,就是想问题比旁人慢一些。”
颜无错憋不住笑,“那不如这样儿,你先回家把问题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们。”
寇恩可不答应,“哼!想走也行,你们两个走我不拦着!小胖子留下,打完架我管饭!”寇恩浑劲上来了,说什么都要和秦问较量一番。
秦问生气了,“你你你…你这家伙,送你一句本人说说说…说得最溜的赞美…诗啊,听好了!说你的,脑袋大,脖子粗,行动笨得像头猪!”
寇恩听罢气得直跺脚,还不上嘴。
云悠然心中琢磨:“这货可是小小的表哥,得想个办法,这一仗还是不打为妙。”当下灵机一动,向寇恩身后一指,“寇丞相,您的宝贝儿子在这儿呢!他又给您惹祸了!”
“啊!我爹来了!糟糕!”寇恩吓得不轻,棍子当街一扔,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爹,我没打架,闹着玩儿的!别听他们瞎说!”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儿,抬头一看,身后除了一个要饭的空无一人,再回身,云悠然三人早没了踪影…
“嘿…这个白毛儿小子耍我!”寇恩挠挠脑袋,一看周围三个胡同儿口,不知人去了哪里。
“大英雄,给点儿钱,我给你指路。”要饭的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趁机敲诈寇恩一笔。
“行!都给你,快说!”寇恩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丢给了要饭的。
“多谢大英雄!那三个家伙往那边去了!”自古有钱好办事儿,那乞丐喜笑颜开,接过银子抬手一指。寇恩甩开两条大长腿虎步龙行,风驰电掣一般追了下去。
寇恩人虽笨可脚下功夫居然不弱,显然是经过名家指点,却不知师承何派。
…
骤雨长风楼前,刚刚铺好的青石大街,就在昨夜庞虎出丑的地方,寇恩追上了逍遥三少。
“小胖子接棍!”寇恩学聪明了,不再啰嗦,手中蟠龙棍高举抡圆了向着秦问泰山压顶般呼啸砸来。
寇恩手中这条棍长一丈三,赤铜打造,碗口粗细,周身刻有九条蟠龙,一棍下来少说也有千斤之力。
秦问终于按捺不住了,从背后摘下达摩印,举火烧天式迎住蟠龙棍,“傻大个儿!你你你…当我好惹,是吗!”
锤棍相交,火星四射,二人各自退开三步,不由得暗自佩服对方,这一个心想,“傻大个儿不一般!”那一个暗赞,“小胖子不简单!”
“有种再来!”寇恩斗志高涨。
“怕你不成?”秦问兴奋之极。
铜棍斗银锤,这一个如同天兵下界,那一个好似神将临凡,二人锤来棍往斗得难解难分。事已至此,云悠然和颜无错只得抽身一旁凝神观战。
寇恩和秦问都是好斗之人,性子更有几分相似。要说那寇丞相老来得子,膝下只有寇恩这一根独苗儿。儿子天生力大如牛,性子却十分鲁钝。自幼喜欢舞锤弄棒,七岁时,百十来斤的石锁在手中挥洒自如。
终于有一天,一个行脚僧路过寇府化缘,恰好遇见年幼的小寇恩在府门前玩耍。和尚化缘,寇恩倒不小气,直接从后厨举着一大锅馒头出来施舍。数十斤的铁锅,被一个七岁的孩子轻松举过头顶,和尚为之一震。二人席地而坐,边吃边聊十分投缘。和尚很喜欢小寇恩,便在寇府后院外不远处的一户废弃空房中住了下来,此后,和尚每天都来指点寇恩习练棍法。寇恩所学的这套棍法共分三式:【吞云式】【葬海式】【封天式】,配合身形步法可演变出三七二十一路招式,排山倒海,威力无穷。
如此过了三年,和尚飘然而去,临别前将自己的贴身兵器赤铜蟠龙棍留给了寇恩。憨憨的寇恩只知道师父是个和尚,却从未问过师父的法号。
随着年龄增长,寇恩的力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好斗,总喜欢找人比武较量,为此惹下不少祸事,身为丞相的寇准不得不四处赔钱道歉,最后,没办法只好把寇恩关在府中,藏起棍子,不许他出门惹祸。
…
今天,机缘巧合,遇到了逍遥三少,尤其是秦问,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寇恩手痒难耐再次违抗父命。转眼间二人锤来棍往已经斗了几十个回合,新铺好的青石大街又被二人毁了,看热闹的老百姓越聚越多,远远观望不敢靠近,即便如此也感受得到阵阵罡风刮得脸皮生疼。众人连声叫好,纷纷议论究竟是使棍的力气大还是使锤的力气大。
二人打得一身燥热难耐,索性脱去上衣,光着膀子开干,那寇恩一身腱子肉,威猛无比,背后纹着一头四蹄翻飞暴怒的奔牛,霸气十足;小胖子秦问则是圆滚滚一身五花膘,白白胖胖,呆萌可爱。
“诶我说,小胖子,你看哥背后纹的牛魔王那叫一个霸气!你咋不跟我学整个纹身啥的?”寇恩边打边扯,“人家都说,出来混没有外号儿也要有个纹身,江湖人都认这个,我纹的是牛魔王,看你的模样…纹个天蓬元帅猪八戒最好不过!保证你能火!”
“我我我…我纹你大爷!你吃屎去吧!还能不能好好的打架?再,再…逼逼我…不跟你打了!”小胖子秦问一顿猛吼把寇恩吼老实了。
“打打打!我好好跟你打!”
两货边打边唠,看得云悠然和颜无错好不尴尬,心中疑问:“这货真的是寇丞相生出来的儿子?确定隔壁老王没有帮忙吗?”
就这样,二人苦斗了近两个时辰,最终也没能分出个高低上下,就连二人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谁的力气大一些。无奈精疲力竭,二人一齐撤手休战,寇恩手中蟠龙棍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打了,不打了…真是痛快!”
秦问也坐在地上累得起不来,嚷着:“哥!我饿了!”
云悠然和颜无错一直担心这两个莽撞人会斗个两败俱伤,眼见二人自动罢手这才松了口气,两人上前,一人拎起一柄银锤,拉起秦问,“胖子,走,跟哥回家吃饭。”
“我要吃吃…吃猪啼、红…烧肘子,还有…”
听秦问说要吃肘子,寇恩腹中的馋虫也被勾引了出来,口水直流,抬头一看太阳就快下山了,已经过了饭点。寇恩骨碌一下爬了起来,嚷道:“胖子,胖子,等等我,我也上你们家吃饭去。”拎着大棍追了上去。
颜无错回头儿冲着他“嘿嘿”一笑,“回你的丞相府吃去,我们家不管饭!”
寇恩嘟嘟囔囔地说:“回家就甭想吃饭了,肯定要挨骂、受罚…等会儿,别关门!”说着用力顶开要关门的颜无错,强行挤进骤雨长风楼院内。
颜无错并非真想难为他,只是觉得这个大个子傻得可爱,逗他说:“大个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要上我们家吃饭?”
“你们是谁我是不知道,反正我当你们是朋友,我岁数比你们都大,我是哥!今后有人欺负你们就来找哥,哥来罩着你们!”
云悠然忍不住笑了,“我靠!你小子就别吹牛了,指望你罩着我们?瞧你在你爹面前那熊样儿吧,耷拉着脑袋,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哈哈…没办法,谁让他是爹呢,我要是爹我也横!”
“哟,这地儿怎么这么眼熟啊,这不是骤雨长风楼吗?”
“怎么,你来过?”
“当然,我和这里的兄弟关系可好啦,以前我爹收拾我的时候,我经常来这儿避难!”
…
当晚,苗玉桥托人捎信到寇府,总算免去了寇恩的一顿责罚。
…
在骤雨长风楼的日子相当的潇洒快活,这天,群英齐聚风雨堂品茶谈心,家丁来报,“启禀楼主,院外来了一名古稀老者,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老人自称从湘西而来,姓张名天阔。”
闻听此言,苗玉桥连忙站起身来,面带喜色,“师父!师父来了!太好了!诸位兄弟,快随我出门迎接!”
苗玉桥带着众兄弟匆忙出门迎接。
庄园外的台阶下,站着一老一少,老者身材不高,须发花白,年近古稀,胖胖的一张圆脸,满面红光很是富态,嘴里叼着一杆金烟袋,叭嗒叭嗒地抽着,笑眯眯地一脸祥和之色。老人的右手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娃,这小女娃长得很有趣,一张胖乎乎的大圆脸,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鼻子四周还长了一圈小麻子,两个朝天辫,一身红褂子,手里牵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系着一头白底黑花的小猪,哼哼叽叽地在她腿上蹭痒痒。
苗玉桥一见老者,三步并作两步迎上近前,倒身便拜,“不知师父驾临,弟子迎接来迟,还望师父见谅!”
老者“哈哈”一笑,扶起徒弟,“玉桥起来,为师也是刚刚才到。”
“师父,快里面请,您老此行何不事先托书与弟子,徒儿也好派人赴湘西接您老。”
“嗨,不用那么麻烦,师父腿脚儿还利索,此行主要是带我这孙女出来看看风光,长长见识。丫头,过来见过你苗叔叔。”
小女娃朝苗玉桥弯腰行礼,“苗叔叔好。”
“孩子快别多礼,早听师父信中说晚年得一孙女,不想今日得见,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这丫头名叫张小北,他爹妈死后,一直跟在我边。”
苗玉桥陪着师父进了庄园,一路边走边聊。
云悠然三兄弟跟在最后,从浪飞口中知道了老者的身份。这老人是苗玉桥的授业恩师,江湖中赫赫有名,堪称武林泰斗的【潇湘老人】——张天阔。张老爷子的【无相神功】出神入化,一手【潇湘夜雨掌】名动江湖,老人一直隐居湘西山村,和自己儿子儿媳过着平淡的田园生活。
张天阔的儿子和儿媳都是先天残疾呆傻,张小北出生后不久,父母便双双撒手人寰,好在张老爷子生性乐观豁达,一个人拉扯孙女长大。当年,苗玉桥曾几次派人前往湘西接老人入京乐享天伦,都被老人婉言回拒了。此番,师父祖孙二人上京苗玉桥自然是喜不自胜。
风雨堂中,苗玉桥向师父一一介绍了众位兄弟,众人纷纷上前施礼,见过江湖名宿高人。这边张小北牵着小猪东走走西看看,这摸摸那儿瞧瞧,走来走去,来到秦问身旁,胖丫头盯着秦问身旁的一对达摩印好奇,上前摸了又摸。身边的小花猪凑到颜无错脚边,在靴子上拱了又拱,好像对颜无错的臭脚很感兴趣。
颜无错存心捣鬼捉弄人,转身在熏香炉中折下半截燃着的香头,乘着张小北不注意,悄悄地把半截香头往小花猪的屁股上轻轻一戳,小花猪被烫得吱的一声尖叫,挣开绳索满屋乱窜。云悠然知道是自己兄弟干的,脚下一动,身形飘然,一把将小猪捉了回来,交还给张小北。
张小北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猪屁股上的伤疤,小眼睛一瞪,回头就盯上了颜无错,颜无错两眼一翻,嘴一撇,哼着俚曲,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场玩笑,众人都没在意,这边潇湘老人张天阔却上下打量了云悠然一番,手捋胡须笑着问:“孩子,你是逍遥派的门人?”
云悠然一愣,暗叹老人眼光厉害,躬身一礼,“前辈好眼力,晚辈云悠然确是逍遥派的弟子。”
“那仇老头儿和牧老头儿都还好吧,我们少说有十几年没见了。”
“多谢前辈关心,家师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只是很少下山。”
“孩子,你的两位师父可能没跟你们提起过我,我较你两位师父年长不少,也和你们的祖师爷玉逍遥薄有交情,要从楚画溪那论起,老仇和老牧都该唤我声叔叔,可这两个老小子偏要叫我大哥,故意占我便宜。当年你两位师父路过湘西,住在我家中,仇老头子半夜起来偷偷喝光了我珍藏多年的一坛潇湘醉,第二天他感到过意不去,自己招了,还许下承诺,说什么有生之年要请我喝大理名酒玉壶冰,谁不知道那大理国的玉壶冰是大理段氏皇族的御酒,只有宫里的皇帝才能喝到,那这都快二十年了,仇老头子的话一直没有兑现,哪天闲了,我一定要到雁荡山找他讨酒去!哈哈…”
提起故人之间的陈年趣事,气氛渐入高潮,云悠然觉得张天阔为人亲和,虽不清楚他和两位师父当年的故事,但好酒的大师父经常向徒弟们提起天下名酒,像江南的西江雪、湘西的潇湘醉、西域的藏青、江陵的女儿红、太湖的蟾宫秋、高丽的玉楼春、大理的玉壶冰等等。仇放远曾说过,这些名酒中,大理国的玉壶冰称得上唯我独尊,绝对的酒中极品,这种大理段氏皇族的国酒他也只是有幸尝过一杯而已,几十年来始终让他念念不忘。
云悠然笑着对张天阔说:“老前辈,晚辈也曾在大师父面前许下诺言,有朝一日,定要以这大理名酒玉壶冰为他老人家祝寿,待到那日,晚辈一定请老前辈同饮同庆!”
“哈哈…一瞧你这娃儿就是个孝顺孩子,和我这弟子一样知道疼师父,好啊,好啊!”
…
当晚,骤雨长风楼张灯结彩,大排盛宴。张小北吃得快,先离席到楼下花园中玩儿去了。颜无错去茅房解手回来,一眼瞧见花廊下张小北蹲在地上一边吃点心一边喂小猪。
世间事说来倒也奇怪,有的人彼此间见面投缘,相识不久就可成为莫逆之交;有的人天生的八字相冲,彼此刚认识不久就开始相互找茬儿恶搞。颜无错和张小北两人就属于后者,按理说年纪相差十来岁,可彼此间看谁都不顺眼。
颜无错本该上楼喝酒,一见张小北,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拐了个弯儿绕到张小北身后,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都胖成那个猪样了还吃呢?”颜无错是一语双关,连人带猪一块儿损。
俗话说“崩口人忌崩口碗”,张小北虽说长得胖,但是聪明伶俐,十足的小人精,一听颜无错讽刺她立即就跳了起来,斜眼看了看颜无错,低头指着小猪说:“卖力气多吃点儿,你要争气,别像你爹那个没用的东西,天天胡吃海塞还瘦得跟猴儿似的,光长心眼儿不长肉,他不敢胖是因为怕过年挨那一刀!”张小北指桑骂槐不甘示弱。
颜无错一听,心道:“嘿!好啊…这小丫头片子,我骂她一句,她一连损我好几句,我没占着便宜呀?”正要开口骂回去,张小北又说话了,“小猪,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因为你爹在你屁股上点了个记号,可他那是为你好,你想,他和老母猪一年要生下多少个猪娃娃,他怕你丢了所以才给你点了记号,什么?你想知道那么多老公猪到底谁是你爹?唉,其实我原本不好意思告诉你的,你爹长得太寒碜,心眼多,个头儿小,眼睛大,嘴皮薄,最大的特点就是长着两颗大板儿牙!”
身后的颜无错听气得快疯了,狠狠地一跺脚想还嘴,可张小北根本不给他机会,抱起小猪,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你爹真让人受不了,一听见别人夸几句就高兴得跺脚,咱走吧,楼都快让他跺塌了!”
“诶我去…”颜无错气坏了,平生第一次被人挖苦得还不上嘴,“好你个丫头片子!嘴太损了!我才说了你一句,你,你连损了我好几十句!”
张小北一扭头,“你丫激动什么?夸你两句就找不着北了?穷嘚瑟!就你那德性还想跟姐斗?哼!姐能怼到你怀疑人生!”
颜无错脸都绿了,刚好这时宴席散尽众人回房休息经过此地,张天阔老远就听见孙女和人斗嘴了,老头儿笑着一拍孙女的头,“丫头,不许欺负人,乖乖回房睡觉去。”说完回头冲颜无错“嘿嘿”一笑,“猴儿小子,身子痒了可记得洗澡啊!”
“爷爷,不许你帮他!”张小北拉着爷爷的胡子撒娇地说。
“呵呵,好了,别闹了,我和你苗叔叔说好了,明天给你请个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
“啊?!不是吧!”张小北傻眼了。
…
看着祖孙二人上楼去了,颜无错挠挠头看了看云悠然,“师兄,这老头儿没头脑地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我被她孙女气得要死,他倒让我洗澡,这也挨不上啊?”
云悠然一耸肩,“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你都是大人了,没事儿闲着别欺负人家小孩子。”
“我哪儿有啊,今天分明是他欺负我,师兄,你不知道,这小丫头片子嘴皮子真是厉害,我一不小心差点儿吃亏。”
…
第二天,颜无错可高兴了,因为张小北的好日子到头了。苗玉桥重金为张小北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教书先生教张小北读书识字。
这位教书先生在京城私塾界有着“玉面钟馗”之称,不单是书教得好,据说任何顽劣的学生到了他的手中不出一个月都会调教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之所以请得玉面钟馗来教张小北,授意于师父张天阔老爷子,张小北的老师要求只有一个字——严!必须严!十分严!
早在湘西老家的时候,张天阔就曾送孙女进过私塾,大宋朝女娃娃进学堂读书识字是很少见的,但张天阔视孙女为掌上明珠,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将孙女培养成材。可惜不到两个月,小丫头先后放倒了三位教书先生。
头一位先生因为张小北读书不用心而时常数落她,午睡时,张小北将一条拔了牙齿的毒蛇五步倒塞进了先生的被窝儿,先生受了惊吓大病一场。
二一位先生因为张小北不听话,打了这丫头的手板,还摔碎了她费劲巴力捏制的泥娃娃,傍晚放学回家时掉进田边的陷阱,摔瘸了腿。
第三位先生倒下得有些冤枉,课堂上张小北和男孩子打架,老先生过来劝架,忽略了张小北是武林名宿之后,至少曾跟爷爷学过三天拳脚的张小北飞起一脚,结果踢错了方向,一脚闷在了先生的命根子上,差点儿要了先生的老命,为此张老爷子被先生告进衙门,赔了少不钱。
像张小北这种天生长了反骨的娃娃落在玉面钟馗的手里…
头一天挨了一顿戒尺,第二天两顿,第三天三顿,第四天没挨,因为先生倒下了。
张小北把一只有毒的癞蛤蟆放进了老先生的茶壶,煮了一壶龙井蛤蟆茶,老先生中毒了,全身浮肿,上吐下泄,差点儿把命丢了。
第五天,张天阔放弃了让孙女读书的念头。
重获自由的张小北居然和秦胖子成了好朋友,非要拜秦问为师,天天跟他学打弹弓。这天二人在后花园打麻雀,颜无错又来凑热闹儿,蹲在凉亭的栏杆上挖苦张小北,“张女侠,听说京城学堂赫赫有名的玉面钟馗让您给放翻了?”
“切,小意思,比拍死个臭虫还容易呢!”张小北得意洋洋地回答。
“我还听说昨天您一个人就把后街的一群小无赖都搞定了?这群臭小子还要拜您为大姐大,您不简单啊!”
“一般一般,就凭他们几个,哼…也不看看我爷爷是谁!”
“啧啧啧…张女侠你可真是你爷爷的骄傲,颜某人也很佩服你,你说你明明是个丫头片子,暴脾气却跟臭小子差不多,模样儿长得就甭提了,肯定是对不起天下人的,即便如此你还能天天坚持吃吃喝喝,顽强的活下去,唉…颜某真是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有什么,我觉得我还算幸运,有的人长得跟个猴儿似的不也都还坚持喘气儿呢吗?我张小北对这种人也是好生同情噢!”
颜无错心想,“嘿!这一轮又没占到便宜!不行,得怼回来才甘心!”又笑道:“张女侠,颜某人一直在想,这么多高人都栽在你手里,可以说是谁遇上你谁倒霉,你说你会不会是九天的‘扫帚星’下凡呢?”
张小北收起弹弓,来到颜无错面前,伸手拍了拍颜无错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姐就是扫帚星下凡!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很可能就在今晚,有人要…唉…每次姐想替天行道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
张小北没来由的一句话,让颜无错不由得提心吊胆,“你,你…你这丫头不会是想整我吧?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颜无错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紧张,“君子动口不动手!”
“唉…别紧张,别紧张,你说的,玩笑,玩笑而已。”
“玩笑就好,我就是看你闲得无聊跟你开个玩笑,我这人和朋友从来都是这样儿口无遮拦,不说不笑不热闹!”
“对,我会让你热闹的,好了,姐先走了。”张小北说完扬长而去,没走两步,又转身回来,拍了拍颜无错的肩膀,“保重,想吃点儿什么就吃点儿什么吧。”
“好,好,嗯?想吃点儿什么就吃点儿什么?你……你什么意思?”最后一句听得颜无错脖梗子直冒凉风…
“没什么意思,我看见你嘴边儿长了个痔疮,记得补补。”
…
晚饭时,颜无错没敢出门,叫师兄上街给自己买了两笼熏肉包子,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临睡前,他悄悄溜出屋上茅房。在走廊拐角处,他发现张小北蹲在去茅房的必经之路上,夜色昏暗看不清她在捣鼓什么东西,颜无错躲在柱子后面小心观察。
不多时,张小北起身看看四周无人,蹑手蹑脚地走了。颜无错悄悄地溜到跟前,仔细一看,心里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原来是个老鼠夹子,这点儿小把戏,还想整我颜无错?来吧,让我这高手教教你如何整人。”颜无错小心地收起老鼠夹子,溜到张小北的房门外,把老鼠夹子支好放在门把手上,自己去了茅房。
去完茅房,在回屋的走廊,颜无错撞见张小北手拎着老鼠夹子气势汹汹地拦住去路,颜无错心中一乐,知道自己阴谋得逞了。
颜无错整了整衣冠,扬着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从张小北身边走了过去。
“站住!”张小北愤怒地吼了一声!
“怎么?张女侠有事吗?”颜无错故作镇静回过身来。
张小北把老鼠夹子丢到颜无错面前,“这是你干的?”
“哦…没错儿,是我干的。”颜无错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张小北扬起另一只手,手上缠着块手帕,张小北把手帕一解,四个手指血红血红的,“你干的好事!你太恶毒了!”眼泪随之夺眶而出。
这下颜无错慌了,意识到玩笑开得过火了,毕竟张小北还是个孩子,连忙过来点头哈腰地道歉。
张小北哭着把手帕丢到了颜无错脸上,颜无错不敢躲避,捡起手帕,点头哈腰地说:“小北,别生气,是我不好,明天上街给你买糖葫芦,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我给你上药,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爷爷。”
颜无错抓过张小北的手,仔细一看有些不对,张小北手上的血怎么有股胭脂香,颜无错大呼上当,“好啊!丫头片子,你骗我!这哪里是血,明明是胭脂染的!夜色昏暗,害得老子吓了一跳,还内疚了半天!”
张小北“嘿嘿”一笑,“我又没说是血,是你自己没用,想整人,你还嫩点儿!”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喂,还你手帕!”
“你自己留着吧!”张小北回房睡觉去了。
“真拿自己当美女,大脸长得像面盆似的,谁要你的手帕!”说完颜无错将手帕丢在地上。时候不早了,颜无错打着哈欠,揉一揉脸,正要回房睡觉,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奇痒,不由得伸手就抓,猛然间双手也开始奇痒难耐,借着月光隐约看见掌心上粘着一层亮晶晶的粉末,瞬间就溶化消失不见了。
颜无错赶紧拾起丢在地上的手帕,月光下,手帕上粘满了亮晶晶的粉末,“糟糕,着了这丫头的道儿了!”颜无错惊呼一声,后悔莫及。
糟糕的还在后头,颜无错只觉得脸上、手上越来越痒,如同千万只蚂蚁钻到皮下啃咬自己的身体,痛痒得钻心,颜无错痒得又跳又叫,不多时大汗淋漓,更为严重的是汗水流过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奇痒难耐。颜无错难受得几乎快要疯了,恨不得自己这身皮扒下来,惨叫着满地打滚,声音撕心裂肺,如同遭受凌迟酷刑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上一回 | 目 录 | 下一回> |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