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1日 星期四 阴
今天是大年三十,中国人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除夕,就这么来了。窗外小鸟啁啾,偶尔有爆竹声响起,我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年味儿,在这样一个举国欢庆、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心里竟也洋溢着一股喜悦与期待。这又让我时时想起小时候过年时的情景。
每年腊八节一过,年的脚步就越来越近了,我们当地的一首童谣里唱道,“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贴画画;二十九,去打酒;年三十,熬一宿;大年初一,撅着屁股乱作揖。”孩子们盼望过年,是因为到了过年,就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新衣服穿。对大人们来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就进入如仪式般的忙年日程了。
儿时我们家住在农村,临近年底,家家户户就开始忙开了。有挑着担子走乡串户炸米泡的小贩来了,大家用升斗或瓷缸装着家里的新米,提拉着几爿干柴,就挤到米泡机前挨个等候炸米泡了。
满面烟火色的小贩在炉膛里生起了旺火,一手拉着风箱,一手转动连着铁葫芦的手柄。火焰舔着黑不溜秋的铁疙瘩表面,映红了旁边嬉笑着的孩子们的小脸。火候一到,米泡要开锅了。小女孩捂起了耳朵,躲到大人身后,好奇地张望。
小贩拿起一只扳手,在铁葫芦上一顶,“嘭”的一声,炸好的米泡就落入一只长条的圆形大口袋里。主家迅速拿了一只塑料袋迎上去,解开大口袋尾端的系绳,将白花花、香喷喷的米泡装入准备好的塑料袋中。有小孩儿忙不迭地上前去,抓一把米泡塞入口中,贪婪地咀嚼着,流出的两条鼻虫上立马粘上了几粒米泡,惹得旁边的大姐不住地捂着嘴偷乐。
而大人们的忙碌才刚刚开始。从城里放假回来的父亲,提前浸好了家里的黄豆。等到打豆腐那天,父亲担上两桶黄豆,母亲挑上一担干柴,赶往几里外的豆腐坊打豆腐。打豆腐的工序是繁琐而令人劳累的,那时候我们只知道豆腐脑好喝,豆腐好吃,却不知道父母付出了怎样的辛劳。
打好的豆腐可以炸成豆腐子或豆腐片,也可以制作豆腐乳,新鲜的豆腐煎着吃煮着吃,更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就连打豆腐剩下的豆腐渣,大人们也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候我是从不吃豆腐渣的,我害怕那苦味儿。豆腐渣有什么好吃的呢?我甚至对父母的嗜好有些不屑。
然而今天,我也乐于吃豆腐渣了,我恍然明白了父母当年的苦衷。那份俭朴持家、以苦为乐的家风,那种大爱无声、舔犊情深的情怀,正是需要我们代代相传的呀!
在农村,过年伏年猪,也是家家户户少不了的。老房子旁边的猪舍里饲养着一口肥猪,约有两三百斤重,那是母亲一手一脚喂养大的。父亲将那口猪从猪舍里赶出来,拿绳子系在一只猪蹄上,几个大人在一旁围着。等到了屋外一处开阔的地带,大家一拥而上,拽猪耳朵的拽猪耳朵,拽猪蹄的拽猪蹄,拽尾巴的拽尾巴,一下将那口肥猪摁翻在地。肥猪似乎也预感到了不妙,不住地嗷嗷叫唤。
爷爷是远近有名的屠户,他自年轻时入行,已有几十年的屠宰经验。他手里拿了一把尖刀,对着肥猪的咽喉只一捅,手起刀落。肥猪殷红的鲜血汨汨流入事先准备好的一只瓷盆里,肥猪的叫唤声慢慢奄息下去,直到没了气息。猪血流尽,爷爷拿一只木塞塞进剜开的猪的咽喉处。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肥猪抬入一口大盆里。爷爷将猪的四蹄分别剜开一道小口子,鼓着腮帮,铆足了劲儿往里吹气,然后迅速拿细麻绳将吹气的口子缚住。老人家接着拿一只棒槌在猪身上敲敲打打。说也奇怪,猪身上就像小山一般肿胀起来了,比原来大出了许多。父亲提来了一大桶开水,用瓢舀了热气腾腾的开水,在肥猪的周身淋了个遍。爷爷就拿了一柄瓦状的刨刀,迅速褪去猪身上的猪毛。
褪光了猪毛的肥猪被链钩倒挂在靠墙的一架铁梯上。爷爷开始熟练地给肥猪开膛破肚。这是一件细致的力气活。但见爷爷一把快刀上下切割,游刃有余,一盏茶的工夫,便如庖丁解牛般将那口肥猪的五脏六腑清理得利利索索。
那些年家里总是养着一群鸡,母鸡下蛋,又肥又大的阉公鸡就留到年底宰杀了。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烧了一大锅开水,父亲抓了两只阉公鸡伏了,将断了气的公鸡脑袋别在翅膀里,扔在厨房角落的柴草上。忙过一阵以后,父亲将两只伏了的公鸡放入一只瓷盆里,用开水淋过,拔掉鸡身的鸡毛,剖开鸡肚,清理好内脏,就将肥鸡挂在了门前的挂钩上。毕竟,煨鸡汤是吃年夜饭不可或缺的一道菜。
对大人们来说,炸丸子是过年之前必不可少的一项工作。那些年我们家主要是炸鱼丸、肉丸和绿豆丸子。制作鱼丸的食材一般用少刺的鲢鱼、胖头鱼和鳙鱼来做。父亲将买来的新鲜鱼切成片,鱼肉与鱼刺剔开,将鱼片剁成泥,装入盆中。然后加入少量的清水和生粉,加入盐、味精、料酒和葱姜等佐料,用手反复搅打,直至搅匀成粘稠状。挤出的丸子放入清水中,能够浮起,便告成功。最后将鱼丸放入锅中清水里蒸煮,熟后即可食用。
与鱼丸相比,肉丸的制作要相对简单一些。将瘦肉剁成泥状,加入佐料,揉成丸子状。在案板上撒上一层淀粉,制好的肉丸在上面滚一滚,这样表面掺上粉的丸子显得更紧实,不易散开。然后肉丸就可下锅用油炸了。
制作绿豆丸要更加复杂一些。母亲将上好的绿豆放入大盆里,用清水浸上两天,待到绿豆浸胀时,除去豆壳和沙粒,反复淘洗干净。捞起沥干,将绿豆拿到石磨上去碾磨成泥状。在磨好的绿豆糊里放入佐料,便可在油锅里炸了。
到了炸丸子的日子,母亲在灶膛里添火,父亲负责炸丸子。父亲手里拿了一双筷子,将油锅里的丸子不停地拨动翻个儿。待到丸身金黄色,就用筷子将丸子夹入一只圆形铁捞子里。这时我和弟弟正好赶到,手里抓上一两个丸子就往嘴里送。一向严厉的父亲脸上绽着笑容,母亲嗔怨道,一个个都是小馋猫,慢点吃,别烫着!
丸子可真香呀!三下五除二,我们就将一颗丸子吞入肚中。隔三差五的,我们又到厨房里逡巡。在忙碌的父亲身后,我们冷不丁地在筲箕里抓上几颗丸子,拿起来就往嘴里送。等到父亲回过神来时,我们便已经出门而去,父亲只是暗暗地摇头。我以小孩狡黠的眼光观察,快过年了,父母才不会因为孩子们嘴馋而责骂我们呢!
那时候家里住的房子是土坯房,墙面有些粗糙,没有很好地粉刷,灰不溜秋的。年底的日子,父亲会买来中堂画,在进门正中央大厅的墙上挂着,倒也气派。中堂画其实是由一幅对联和一幅油画组成。我记得有一年家里买的是十大元帅的中堂画,元帅们穿着军装,跨着战马,英姿勃发。那幅对联的内容是:一代天骄创伟业,万世敬仰承恩泽;横批:彪炳千秋。进屋的人看到这幅画,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有时我们会学着邻居家将一面墙上贴上报纸,然后在另外的墙上贴上电影画报或是明星风景画。明星画有玛丽莲·梦露、林志颖、关之琳、张曼玉、郭富城、巩俐等人的像片。这样一来,整个房子就显得富丽堂皇,蓬荜生辉了。至于大门上,秦琼和尉迟恭两位门神的画像也是少不了的,在民间传说里,他们是可以招财进宝、辟邪保平安的。
转眼除夕的日子就到了,孩子们提前洗了澡,穿上新衣,早早地起来,呼朋引伴,放起了鞭炮。鞭炮声、嬉笑声、尖叫声响成一片,挤满了山村的空气。到了中午,就有孩子陆续被大人叫到家中吃年饭了,湾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在我们家,吃年饭之前,母亲会拿出几盘鸡鸭鱼肉,几双筷子架在几只空碗上,嘴里念念有词,算是遥祭列祖列宗了。正式吃年饭的时候,一张大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肴,大多是孩子们平时吃不到的。几个大人会斟上一杯白酒,我和弟弟们以饮料代酒。一家人边吃边喝,其乐融融。我们举杯祝爷爷健康长寿,祝父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爷爷脸上乐开了一朵花。父母笑盈盈的,祝孩子们学习进步,快乐成长。
吃完了年饭,父亲开门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一时间青烟弥漫,火光四溅,噼噼啪啪的声音震耳欲聋。这是一个辞旧迎新的日子,它预示着我们的生活红红火火,幸福长长久久。
提到除夕,不得不提贴春联了。事实上,贴春联是在大年三十这天吃年饭之前进行的。母亲找出一点面粉,小火熬成浆糊。我们用油漆刷将浆糊涂在了大门两边的墙上,将一副买来的对联工工整整贴上去。我记得那时候猪圈和鸡舍上也都不忘要贴上对联的,只是那对联的条幅更小一些。小对联由我亲自制作书写,写上“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的字样。那个年代,人们对春联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倒不像现在,有人春节索性不贴对联,这样太过淡漠,以传统的观点看来,总有一种不吉利的怪怪的感觉。
“年三十,熬一宿”,对大人们来说,除夕夜绝对是一个不眠之夜。观看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守到零点新年的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家家户户门前的鞭炮声便响彻云霄。“春宵一刻值千金”,在那举国同庆的夜晚,有人打牌,有人看着电视,毫无睡意。只有玩了一天的小孩子们在亢奋中美美地睡去。“三十的灯火,十五的灯”,即使是最吝啬的主妇,除夕之夜,家里的电灯也都是亮着而不去关掉的。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转眼又到了一年除夕。想起儿时的年味,我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怀念,那是遥远的萦绕在梦中挥之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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