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羊肉汤

当火车开走，我的思绪也随之一路北上，直达那孔孟之乡的齐鲁大地。记得2013年，我从深圳转车东莞东站，踏上北去的列车，一路上听着南腔北调，一路欣赏沿途人文风景的迥异。然而，自那以后我最想追寻的仍然是一碗羊肉汤，饱含有独特意义的羊肉汤。

火车到达终站，已是凌晨两点。我拖着行礼箱走出车站，望向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在夜晚霓虹灯闪耀下，更显妖艳鬼魅。身处他乡，心里一股莫名孤寂感袭来。好在，天亮后我可以再转车，去到百来公里外的岳父母家，那里有等着我的爱人与亲人们。这样想着，心里又暖融融，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闹腾起来，“咕咚咕咚”响个不停。也是，不知多久没有吃东西了，饿过劲后又饿来了，赶紧找个地吃点东西吧。

沿路拖行几百米，远远看去一排门店，都是夜宵餐饮食之类。夜深风冷，凌晨两点无处可去，走进路边餐馆。我想吃米饭，没有，其它的北方特色小吃，我不喜欢也吃不习惯。似乎没什么可吃的，小伙子那就来碗羊肉汤吧，店老板的普通话发音有明显地方特色，不过我还是听懂了。好吧，就它了，不过我不要煎饼、也不要馍馍，咬不动。我说清了要求后，选择一张靠墙桌子入座。

这堪称是大海碗，没想到我眼中的大碗，到了北方是这么大的碗——足足比常用大碗大上一圈！且碗底也深，盛满两人也能吃个八分饱。我瞅着正腾腾往上冒热气的大海碗，羊肉汤正烫着，不便下嘴。边搅边吹，总是饿极了，不管它先吃再说罢。实在话，羊肉羊杂份量还真不少，山东人忒实在！吃在嘴里暖在身上，鲜美可口的汤也特诱人，葱花搅拌沉浮其间，更透出几份清香。

之前在炎热潮湿的老家，很少喝过这么纯味的羊肉汤。羊肉不闻丁点膻味，入口香滑顺口，汤亦鲜美爽口，回味无穷。这应是我来北方吃的头回羊肉汤，许是饿极了，许是真的有特色，我总是对这碗羊肉汤印象深刻。接近中午时分，辗转几次换车，终于抵达岳父家。妻与岳父到河东桥接，我说及羊肉汤的美味，脸上抑制不住的回味留恋。不料妻嗔笑道，那算什么，咱家里有正宗黑山羊呢。岳父说赶明儿杀个羊，吃正宗的山东羊肉。

平素无事，羊不会遭罪。我是远道而来的女婿，杀羊宰鸡招待，岳父母非常隆重。妻说村里人背后叫我“南蛮子”，我起初不解，后无语地笑了笑。管他叫啥，我又没什么损失对不？妻脸色有些不好看，南蛮子是对南方人的蔑称，她心存芥蒂了。杀羊定在次日，第二天一大早，大爷、二姐夫、大叔等几人聚在院内。我认识，之前订婚宴上有见，都随妻喊着打招呼。

来了啊！他姐夫！他们见我就招呼，我笑着一个个礼貌称呼，起初对叫我“他姐夫”不怎么习惯，岳父母就是一直这样称呼我的。后来，我知道了这是相对妻弟来叫的吧，一种有别于老家的叫法，不直呼其名或小名。四五个人在院子里垒上土灶，架上大铁锅，岳母拾掇柴火烧水。百来斤的大羊被放倒，剥皮后放在干净垫子上。大爷大叔过来收拾内脏，岳父二姐夫给羊头羊蹄去毛，旁边一罐煤气，用时开火呼呼烤去拔不掉的细绒毛。

我和妻紧挨着，她脸上尽是儿女态。一会亲切叫“爸”，一会儿高兴了喊“妈”。他们都在忙碌着，我插不上手，但这样的干看着他们干活，心里也不得劲。没事儿，他姐夫站那就行了，一会儿弄好了吃羊肉！院子里，他们一边忙活，一边这样的说给我听。嘴里不时夹杂几句沂源话，爽朗的笑声时不时冲出院外，惊飞院边枣树、柿子树上闲聊的鸟儿，我也跟随鸟儿身影，飞向屋后广阔的沂蒙山区……

沂蒙山处鲁西南，多山有丘陵。这正与家乡山区地形相近，不过这土壤异常肥沃、石头山多植被少。却不影响它盛产大樱桃、核桃、山楂、寿桃、柿子、苹果等水果，尤其是出产的“沂源红”苹果畅销海内外。岳父母整年伺弄果园，收入虽可，人却经年累月忙碌，脸上早已刻满岁月侵蚀的沟沟壑壑。他们不善言辞，却有山东人好客的风气。回想最初妻带我来时，途中忐忑不安，担心会被痛打一顿或是扫地出门，毕竟他们宝贝女儿已瞒着与我领证，而户口本是她偷拿走的。

出乎意料的受到热情招待，我也受宠若惊，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稳些。但我知道，暴风雨还在后头，当晚岳父母知道真相后，看着女儿手里甩出的红本本，气得整个晚上没有睡下。我心里难受，这样做当然会伤透做父母的心，可两人相距甚远，这可能是唯一在一起的办法。心里暗暗起誓，决不能让妻受委屈，决不能让岳父母为此担心。

眼前的羊已大卸八块，砍剁之声此起彼伏，大锅内水已烧得中心开花冒泡。肉被逐一放入锅内炖，几个小时后肉香迷漫院子内外。妻高兴得像孩子，岳父母待女婿的态度，也是待她的态度吧。其实我亦知，做父母的对女婿的好里面，更包含着希望，希望女儿被夫家善待，被女婿永远疼爱。我心中了然也感动，谁也会做父母的，不是吗？

那天的羊肉全宴特热闹，坐着马扎围在饭桌上，我不喝酒，这让岳母非常认可，因为岳父是酒瘾很大的人，俩人常为此争吵。岳父母使劲给我舀肉，羊汤更是鲜美，我的碗上堆得小山般高。

三年来受疫情影响，多次计划携儿女回去，都没能成行。每次视频，岳父母都说，来吧来吧，吃羊肉！我知道，他们实在盼望得紧切。女儿是在姥娘家学会走路的，如今她都上幼儿园了。大儿也长高不少，可惜他不吃肉，要不姥爷姥娘会高兴极了。妻总埋怨说有了外孙都不记得女儿了，而我在想念着记忆中的羊肉汤，和与它有关的一切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