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延平走了,是在夜里悄无声息走的,直到第二天护士来给他打针,才发现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葬礼结束后,孙延平的女儿悄悄地交给了李铭剑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上是孙延平亲手写的几个大字——县长李铭剑亲启。
打开信封,里面装有一封信、东平县红旗煤矿采矿许可证和天鸿煤业公司采矿许可证等几份材料。李铭剑心一紧,左右看了看,立即把材料重又装回了信封,藏进了下身的口袋里。
信是用钢笔工工整整写成的,一看便知是孙延平的笔迹:李县长,你好,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给你写这封信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长眠于地下。请原谅我在世时不能对你明说,如今,我无可依恋,权当是我悔过自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下所说全部属实,如有虚言,我自将坠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
……
我是个罪人,当年慑于上级的官威,没能守住底线,犯下了弥天大罪,我本想把这份罪恶带入地下,长眠于世,是张副县长的死震撼了我,是你的真诚感动了我。至于背后的那位官员是谁,还恕我不便明说,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在保护你,他高高在上,远不是你能撼得动的。你是好人,是个好官,我不能看着你自毁前程。
天鸿煤业公司越界开采之事可追究之,责任在我,我一人承担,与他人无关。
郑重声明一点,我绝没有收过天鸿集团一分钱,我以我的人格和党性担保。
现在,这个压在我身上多年的担子终于卸下,浑身轻松,我,可以安静的走了。
请珍重,泣血拜上。
原来,当年红旗煤矿转卖时,因某位领导打了招呼,指使时任东平县国土资源局局长孙延平更改数据,在天鸿煤业公司所持的采矿许可证上做手脚,把原本不属于可开采范围之内的大旺村、营盘村和榆树林村划入了可采范围之内。孙延平不敢得罪这位官员,害怕官位不保,一时糊涂,做了傻事。与此同时,他又多藏了个心眼,将所有书面证据全都复印了一份,保留至今。这些年来,他一直活在内疚之中,不肯原谅自己。
信看完了,李铭剑长久说不话来,既有感动,又有心酸。孙延平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多年,一直喘不过气,无疑,他的身体也是叫这个包袱压垮的,他能在临死前把真想告诉自己,说明他还是个有良知的人,最起码他还有这份勇气。
徐天来看见李铭剑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李铭剑把信递给他,看完之后,徐天来也惊呆了。
“想不到老孙竟然背了个这么大的包袱。”
李铭剑转回身望着孙延平的坟茔,感慨地说道:“是呀,老孙这是被压死的,他能在最后关头把真想告诉我们,说明他人还是不错的。”
徐天来望着李铭剑,轻声问道:“怎么办?”
“查,一查到底。”李铭剑咬着牙根说道。
“好。”短短的一个字,却饱含了徐天来对李铭剑的信任,也给了李铭剑足够的信心,一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回到办公室,李铭剑在抽屉里取出了前些日子孙延平交给他的采矿许可证复印件,与信封里的复印件仔细的对比,正如孙延平在信中所说,大旺村等三个村子成为采空沉陷区,完全是因为天鸿煤业公司越界开采造成的,天鸿煤业公司从中赚取了巨额利益。这还不算,中央、省、市、县分别拨出了专项治理资金,用来安置采煤沉陷区居民和沉陷区改造,天鸿集团等同于套取国家资金。
徐天来、李少波并排坐在沙发上,翘首以盼。
李铭剑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说道:“都看看吧,证据确凿,老张拿到的东西应该和这些差不多。”
“我认为老张拿到的绝不仅仅是这些,如果说仅是越界开采,交上违法所得和罚款即可,没有必要谋害老张,人命关天,他们犯不上这样做。”徐天来分析道。
“对,我赞成老徐说的,按照常理,换做谁都不可能为了交上罚款就能了结的事儿去杀人,因为一旦杀了人,警方不可能不追查,最后的结果只能有一个——自取灭亡,我想没有谁会傻到这一点。所以,我认为,绝不可能仅仅是越界开采这么简单,背后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不愧是警察出身,李少波分析得透彻、合理。
李铭剑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分析着各种可能。
“老李,那你说老张拿到的还有什么?”
李少波思考了一会,说道:“老张手里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我想,老张出事儿应该和王玉满失踪有某种必然的联系,那就是,王玉满掌握着天鸿煤业公司某种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的内幕,才导致了他失踪,而老张也恰恰拿到了天鸿煤业公司迫切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才指使人谋害他,目的只有一个,毁灭证据。”
听到这里,李铭剑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李少波面前,一脸急切地问道:“老李,你是行家,分析得对,那照你这么一说,王玉满现在也在他们手上?岂不是凶多吉少?”
李少波想也没想,张嘴答道:“那倒不至于,王玉满很有可能也在他们手上,但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为什么?”
“你想,王玉满是老东平煤矿的矿长,对煤矿非常熟悉,了解天鸿煤业公司的一些内幕也无可厚非,他一直在上访,而煤矿也在不断地阻拦,王玉满也不可能不留后手。在没有得到全部证据之前,他们是不会加害王玉满的,所以说现在他应该是安全的,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依二秃子的性格,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
“证据,一切都需要证据,目前只有一个办法,找到王玉满。”
“可问题是现在到哪里去找他?一点线索都没有。”徐天来接过话说道。
“二秃子有个手下是浩东的线人,黄毛就是通过他抓到的,我再让浩东想想办法。”
“好吧,目前也只能这样了,老李,辛苦你一下,赶紧去安排。我现在就去找齐书记,天鸿煤业公司越界开采的事儿必须要依法追究相关责任,不能再等了。”李铭剑握紧了拳头,捏得手指头“嘎嘎”作响。
就在李铭剑三个人刚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李少波的电话响了。
“局长,黄毛出事了。”王浩东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少波眉头一皱,不满地说道:“告诉过你们,一定要看好他,决不能出现任何事儿,什么情况?”
“黄毛的水杯里被人下了毒,粉末状氰化钾。”
“什么?他人现在怎么样?死了没有?”
“我现在在公安医院,人还在抢救。”
李少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拘留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居然敢有人对嫌疑人下毒?氰化钾有剧毒,易溶于水,是致命毒药,什么人能把这种毒药带进拘留所?又是什么人要暗害黄毛?一连串的疑问让李少波想的头有些发大,本就怕热的他脑门子上淌满了豆大的汗珠。
见到李少波神色不对劲儿,李铭剑忙问道:“老李,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李少波直愣愣地看着李铭剑,电话已经挂断,但手仍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放在耳朵上,还没有缓过神来,“黄毛出事了。”
李铭剑三人赶到县公安医院的时候,王浩东正在走廊里焦急地来回遛弯。
“浩东,快说说具体情况。”李少波人还没有停稳当,就急忙问起话来。
“李县长、徐副县长、局长,是这样,今天早上黄毛起来喝水,没多久突然倒地昏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呼吸困难,幸亏发现的早,及时送到了医院,医生初步诊断是氰化钾中毒,人还在抢救室抢救。”
“什么人下的毒?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这不,我一直在这里看着,还没来得及查。”
“这里有我,你赶快去趟拘留所,务必要查出是谁把剧毒氰化钾带进的拘留所,又是谁下的毒?”李少波急切地下着命令。
“好的,我马上就去。”说完,王浩东小跑着离开了。
有人下毒?李铭剑和徐天来也有些吃惊,公安局拘留所戒备森严,进出手续严格复杂,怎么会有人把剧毒的氰化钾带进去?
李铭剑望向李少波,问道:“拘留所里怎么会有氰化钾?”
李少波咬着后槽牙,“嘎嘎”直响,恨恨地说道:“不是拘留所里的,肯定是有人带进去的,看来这个人的能量还不小,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儿,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经李少波这么一说,问题显而易见,有人通过关系暗带了毒药进入拘留所,又企图谋害黄毛,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是谁想害死黄毛?
李铭剑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在想着最合理的答案。
这时,抢救室门开了,医生边摘下手套和口罩,边快步走了出来。
李少波抢上前去,急切地问道:“医生,犯罪嫌疑人怎么样了?抢救过来没有?”
医生面色凝重地说道:“李局长,黄毛系被人在水杯里下了剧毒的氰化钾颗粒,导致呼吸衰竭,幸亏送来的及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仍处于昏迷期。”
“什么时候能苏醒,他是一个重要案子的关键嫌疑人,对于我们来说至关重要,请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医生点头称是:“放心吧,李局长,他喝下的水比较少,吸收的药量有限,没有生命危险,至于什么时候能苏醒,现在还不好说,我们会尽力的。”
李少波对着在抢救室门前守候的几名干警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接触黄毛,即使医生和护士要进去,也要严格检查,你们要二十四小时守候在这里,不许离开,一定要确保黄毛的安全,如果再出现什么问题,我扒了你们的警服。”
“是。”几声铿锵有力的回答响彻了整个公安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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