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人生 1

作者: 流苏0829 | 来源:发表于2017-10-09 14:28 被阅读35次

    这是一个老式的两居室的房子。床上的关丽君形容枯槁,连黑气都没有。黑气还是一种沉重的颜色,至少含有怨气在里边,而她的脸上、全身都象是褪了色一般,悲喜全无才是最深切的绝望。

    关丽华和关丽娟是关丽君的三妹和小妹,她们每两周都来看望姐姐一次,今天又约好了在家属院门口见面。八十年代的大厂,都有成片的住宅楼,所有的规划就是:对齐了盖。那时候的人只要进了厂、结了婚,都能分到一个甭管大小的房子。住宅区往里走十分钟,有一座五层楼,三楼东边就是关丽君的家。没有意外,应声开门的是小红。小红是请来的护工加保姆,照顾关丽君的起居生活。

    “姐,中午吃的什么饭?”

    丽君摇摇头,不知道是记不起来还是没吃。

    “二姐,感觉怎么样?”

    “这是牛奶还有水果,你想吃点不?”

    “要喝水吗?”

    六十八岁的关丽君好像才识出妹妹们,眼里有了一点光彩,仿佛在深井远处的一点小亮光。“不想吃,也不想喝。”有气无力的回答,“只有你们还想着来看看我这个没用处的人,到底是一奶同胞。”

    “小娜回来过吗?莎莎呢?”

    提起女儿小娜和外孙女莎莎,关丽君的眼里亮了一下,随之连起初的一点儿亮光都消失了,“没良心、没良心……”嗫嚅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连声音都没了颜色、没了生机。

    “这个畜生!”关丽娟气得脸都发红了,“钱得自己攥结实了,你自己的女儿自己还不清楚!”

    关丽华轻轻地问:“二姐,你后悔不?”

    关丽君面无表情,眼睛直直地望向远方,然后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像是笑的表情。

    从二姐家出来,两个老姐妹再也忍不住,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哽咽了起来。“谁能想到咱二姐,当年那么风光的二姐,到头来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是啊,当年的二姐光彩照人,那么美、那么有本事,在那一片提起关家的二姑娘没人不知道。

    关丽君的父亲是八旗子弟,祖上世代在京城为官,锦衣玉食,找的老婆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当年为避祸,从北京城跑到这个城市。据说当年离开京城的关老爷子才结婚没多久,带着母亲、老婆一路上连吃带丢,跑到Z城,银钱用光,不得已在这个地方安了家。好在虽然是八旗子弟,为了生计,关老爷子也凭着自己的知识和见识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从此开始了小城生活。关太太一共生了七个孩子,老大和老小是儿子,中间是五个姑娘。孩子多,生计就成了问题,关太太不但要按大宅门的规矩侍奉婆婆,还得打点零工补贴家用。生完孩子根本没有真正坐过月子,就开始洗衣做饭打零工,最后生下了小儿子就撒手人寰。关老爷子虽说是家境拮据,但身上还留有许多以前生活的影子,他喜欢在门前放口大缸养金鱼,水泡、望天,这些名字邻居听都没听说过;他喜欢养猫,床边放着一个小棉垫,猫训练得听话得很,上床之前都会在小垫子上舔干净爪子;他喜欢穿马裤,每次都把裁缝烦得要命,是个“难缠”的角色,该宽的地方不能窄一点儿,该窄的地方不能宽一分。他重男轻女,喜欢拉着大儿子说以前家的高大的钟表、床上铺的“太平洋”单子、他父亲的官袍、过年节时的繁华……一个人经历过衣食无忧、高门大户的生活,又成了为生计整日奔波的家长,其实关老爷子的心理落差,大概是让他最难受的地方。

    关家大儿子关克勤是关家的长子,地位毋庸置疑;大女儿关丽敏,早早工作;关丽君在女儿中排第二,是关家的二姑娘,从小就是个美人坯。三妹关丽华老实不爱说话,家里的家务从母亲死后都落在了她的头上;四女儿关丽娟,是个急性子,五女儿从小过继给了别人;最小的儿子关克俭,从生下后就没了妈妈,是奶奶和三姐用面糊喂大的孩子。

    家境虽然不好,但总有美好的回忆。遵循当年盛景时期的记忆,八月十五,照老规矩,家里每个人都会发月饼、苹果、石榴,以至于后来孩子们成家后也保持着这种习惯。月饼是分不到一人一个的,半个也分过,四分之一也分过。怎么舍得一口吃下去,姐妹几个都会把分到的月饼用手帕包着,抓啊捏啊,直到成了一包月饼渣。每次捏上一小撮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可以吃上好久。甜味真是让人幸福的味道啊。过年的时候,虽说穷,礼数却不少,拜年、磕头、红包一样不缺。关老爷子总会买个猪头,一是因为便宜,二是总要祭祀一下。肉味儿真是香啊,过年的饺子是最让人惦记的东西,奶奶、妈妈和女儿都齐上手,副食品少的时候油水少,那么多孩子真是能吃,包好的饺子在篦帘排成整齐的同心圆,一个个被丢进开水的锅里,孩子们排着队拿着碗。着急也有规矩,吃饭吧唧嘴、用筷子敲碗、大声讲话、夹对面的菜都会被训斥或挨打,过年的时候尤其要小心,关老爷子会格外严厉,大概这也是他对过往的年节里鲜明地对比,而特别的触动吧。

    关丽君11岁那年,家里已经有了五个孩子。从那时开始,全国进入了三年自然灾害。本就困难的大家庭更是捉襟见肘,渐渐地连饭也吃不饱了,放了学丽君就带着两个妹妹和同伴一起挖野菜,后来野菜也没得挖了,回想那个时候就是一个感觉:饿。

    记忆里深刻的印象是有人送了一把榆树叶,和上黄面,煮上一锅稀汤,排着队吃,那叫一个香,只是不顶饿,一人一碗,还没等到老小吃上,老大这儿就又饿了。关老爷子一边盛汤一边气愤地说:“饿死鬼托生?吃个没完?不知道什么叫饱?”关太太不时抹抹眼泪,悄悄地把汤分给自己的孩子们。

    丽君鬼主意多。隔壁住着一对没有子女的中年夫妇,前几天隔壁有乡下的亲戚来送了一篮胡萝卜,从丽君眼前过去的时候有炫耀的意思,故意掀开了盖在上面的毛巾,霎时鲜艳的红色晃着了丽君的眼睛。回到家,丽君的眼里脑子里全都是橙色的胡萝卜,应该是甜的,别管是艮的还是脆的,都是一样的好吃,哪怕是蔫的,能吃上一根,也是莫大的享受啊。她仿佛看到胡萝卜在召唤她:来呀,来呀。一不做二不休,丽君想了想,总得有个望风的,于是叫来两个妹妹“你俩,饿不?”

    “饿。”

    “想吃东西不?”

    “想。”俩人听到吃东西,眼睛都瞪圆了。

    “想吃甜东西不?”

    这是个重磅炸弹,“想!”两个小妹妹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那好,跟我走吧。”

    那时候每家的院门都是木头的,没有锁,一边是门轴,另一边的最外侧有一根细长板,卡在下面碗底样的槽里,推是推不动,可只要轻轻往上一抬,门就可以打开了。门开着,就表示家里有人,门关着,就是主人出门不在家,典型的君子之风。

    可惜丽君不是君子。她留心观察,每天一早隔壁的夫妇都会出门工作,到了中午才会回来。看准时候,时机来了。

    带着两个妹妹,三个人一路走到了隔壁,“李婶,在家吗?”

    里面没有回应,看来和自己分析的情况一致。

    门往上一抬,开了。

    丽君让最小的妹妹站在门边,回头说“看着点儿啊,来人了,说一声。”

    丽君和三妹进去后,掩上了门。

    二人直奔厨房,灶台上什么也没,那就小柜子里,也没,缸里是水,筐里空空如也。奇怪,那么一篮子胡萝卜不可能吃光啊。丽君福至心灵地一抬头,哈,就是那个篮子!上次她看得真真的,为怕磨手,蓝子的四边缝了一圈蓝布。篮子被一个S形的铁钩子挂在房梁上,虽说篮子不算太高,可丽君也够不到。她四处瞄了下,门口放着一把扫帚,就它了!丽君让三妹把扫帚拿过来,她拿起扫帚用扫帚杆在篮子底上戳了一下,篮子晃了晃,办法可行!丽君吸了一口气,照准底子猛地捣了一下,篮子一抖,两根胡萝卜蹦了下来,姐妹俩高兴得浑身发抖,“快去捡起来,先别吃啊。”丽君一边嘱咐三妹一边又戳着篮子,这回又掉下来一根。怎么才一根,丽君觉得是自己的力气使小了,加大力气吧,最好多掉下来几根,这回她换了换手,眼睛紧盯着篮子,屏住呼吸,使劲来了一下子。回劲使得太大了,只听哐啷一声,篮子脱了钩,连篮子带胡萝卜一下摔在了地上,这下俩人傻了眼,不知如何收拾。还是丽君回神快,她赶忙扔掉手里的扫帚,招呼三妹各自拿了几个胡萝卜急忙溜出门外。三个姐妹一口气跑到了没人的地方,把胡萝卜在身上蹭了蹭,甩开腮帮子大吃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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