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和颤抖是人的至善,这是歌德老先生的原话。初与此话相识的时候,还是在余华先生的《在细雨中呐喊》里。我记得,当时房间的灯光昏暗且烟雾缭绕,我是一边抽着烟一边仔细地读着这本黑色书皮的小说。战栗?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恐惧和颤抖又是人类的至善呢?我目光痴呆地盯着眼前的泛黄的灯和书,脑子里却是一重又一重的青黑色的山,那山连绵,山外是山,山外还是山。我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远眺。在如同我灯光般昏暗的月光映照下,在群山的尽头处,坐着一个人。那人于万籁俱静的深山之中,安坐在一把冰冷的板凳之上,呆头呆脑的,望着远处无尽的黑色的山。我知晓那就是我本人,于是我盯着自己的后脑勺,努力地想用目光将自己的后脑勺穿透,看看那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工人大院里长起来的,那是四排灰白色的楼房,将我们一群孩子围在里面。我们这些孩子大都是同龄的,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平板电脑,人和人的有趣都还是完全的来自于其他有温度的个体。这样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整天无所事事,以好勇斗狠为生活的乐趣。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们一群孩子与往常一样为了发现有趣而四处探险,恰巧之下,发现距离院坝不远的铁路旁有一条水沟,在水沟的岩壁下还有些大小不一的洞穴。是龙虾洞。这是鲁滨逊们的经验。我们寻来一些碎肉,用细绳绑着,钓龙虾。那玩意儿总是傻乎乎的,似乎比鱼的记忆还要弱一些,一个个排着队的上钩。用不了太多的时间我们便收获颇丰。十来个半大的孩子,手里拿着,兜里揣着,互相传授着经验,又用自己龙虾的夹子去互相恐吓,稀稀拉拉,又聚回了院坝。然后问题来了?要这些东西做甚(那时还不兴吃龙虾)?做宠物?呆头呆脑的也不通人性。吃?谁吃那玩意儿!最后决定,杀死取乐。
那天下午,把天空规划得四四方方的院坝也把我们团团围住,我们人头攒动,又把一只只巴掌长短的龙虾围住。我们把龙虾们放在一张石桌子上,回家取来针筒,剪刀,打火机,又找来砖头,狗屎,准备取乐。
然而,这样的乐趣,也还是要分个先后的,一定是大孩子先来,小一些的孩子就要在后面排队了。我和弟弟相对较小,就拿着自己的龙虾站在人群外围踮着脚尖看着。
经过科学实验的证明,龙虾这玩意儿,在被剪刀剪去脑袋以后会立马暴毙,并摆弄两下尾巴;在被火焰灼烧之后也会像人一样的感到疼痛;它们的虾壳也绝对不会比砖头坚硬,简直一击即碎,并向四周迸裂出体液;若是把虾头埋进狗屎里,那也会死,就是不知道是被臭死的还是憋死的。最后,一个重要的实验,是关于龙虾的血液循环和生殖系统的。一位大孩子公开发表了自己的主张,该主张声称,龙虾是没有血液的,也就不会有血液循环,并且,龙虾的生殖系统是在尾巴处,而区别公母的依据便是当针管顺着它尾部那个细细的蓝色经络扎进的时候,公龙虾会痛苦得卷曲身子,母龙虾则不会。
我和弟弟垫着脚尖站在人群外,看见那个大孩子像个领袖一样站在石桌子上,脚下尽是试验品们的尸体。他朝着太阳,举起一只已经断了一只钳子的龙虾,又拿来一支吸满蓝色墨水的针管。他比划半天,渐渐瞄准龙虾那条青蓝色的经络,扎进去,将所有的蓝色墨水全部注入到了受刑者的体内。
那就是战栗的感觉。我和弟弟犹如两个菜市场看杀头的小市民。我们手里也攥着自己的龙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孩子手机那条身体快速成了蓝色的龙虾。颤抖,鼻酸,脑热,手脚冰凉,双腿发软,如鲠在喉,好像两条得不到水的鱼…
一重又一重的黑色大山,于每一处尽头处,都有一个我自己端坐在冰冷板凳上眺望着另一个尽头处自己的后脑勺。满脑子,满脑子都是战栗。昏黄的灯光照着青白色的烟,袅袅升起,我将烟雾再度吸入肺里,看到那天下午刺眼的阳光下,那只可悲的龙虾,身体爆炸,蓝色的墨汁和它说不清什么颜色的体液溅到了每一个孩子的脸上,让我们难以呼吸。
最后,实验宣告失败,因为那条龙虾爆炸得太快。随后,孩子们开始辱骂那龙虾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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