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曾是钢城小学的一名语文老师,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是一个将一辈子都奉献给教育事业的人,走在路上都应该要把下巴抬得比别人高上一些。可就是这么一位从前走路都要带着骄傲之风的老师,在退休十余年后的今天,却显得颇不如意。
傍晚的时候,黄老师靠在摇椅上,微闭着眼睛,享受着夕阳抚摸皱纹的酥痒以及夏日微风给她老人家馈赠的惬意。舒适往往让人大脑放空,进入一种无我的境界,可这时候的黄老师脑袋里却是一团乱麻,往日的无数情景伴随着愤怒和伤感强袭着她已经略有些迟钝的大脑。她在努力地呼吸,一吐一纳像是一匹老马似的,耳里听不见微风的声音,脸颊上的酥痒也只不过是因为恼怒而导致的面部肌肉筋挛。而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十几年前未退休时的那些情景,一幕一幕,像是小波先生说过的流年似水那个样子。只不过这时候的黄老师好像已经溺水,而究其原因,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同样的时间,黄老师正坐在同样的位置静静的等待着老伴将晚饭做好再端到她的面前。就在这个时候,电视机播放了一条新闻,说是河南的某位男子在路上遇到多年前教过他的一位老师,那位老师已经年近古稀,头发都没剩几根。那男子拉住了曾经的老师,斥责他过去是怎样的打骂自己,三言两语之后还动手打了那位老师,而那位老师那时也没还手,只是承受着曾经学生的拳脚相向。事情曝光之后,当地的许多村民站出为打人男子申辩,纷纷表示那老师从前却是过分,并经常向学生施虐...
“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学生居然敢打老师了!”看到这里,黄老师愤然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还居然有人替打老师的人说话,简直是群不开化的刁民!”黄老师指着电视机里的打人男子,吐沫星子都飞溅到了电视屏幕上,酷似周星驰的电影。
“老师打学生,那是理所当然的,那是教育,是教导,是循循善诱,还能叫做施虐?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黄老师用余光瞟了瞟厨房了的丈夫,见对方无动于衷,更是恼火。
“尊师重道也不管了,长幼有序也不顾了,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都不要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怎么教育学生?老头!你没听见我说话?”黄老师朝厨房走了过去,依着门边,磕着瓜子,开始向丈夫开炮。
“唉我说话你是听不见吗?就刚刚那新闻,学生打老师,都几十年了,还记着老师的仇,那还是人吗?还有人说他做的对,讲什么师生要平等,那不是说胡话嘛!自古以来,老师还能和学生平等喽?可笑。”黄老师朝着丈夫做饭的背脊一边苦笑摇头,一边发功。
“我过去也打学生啊,但现在也没见有人恨我,骂我的。那是因为什么?嗯?因为我那是为了他们好!小学生嘛,就该这么教育,反正他们也不会同父母说,说了也没用,许多家长包红包给我都来不及呢,还能来说我的不对?可现在就不同喽,动不动就用手机录你,把你传到网上。你说说,这老师怎么当嘛,什么都不敢干了!”黄老师将右手里的瓜子磕完,有将瓜子壳腾到左手手心。
“还是以前的学生好教,唉,他们说小话了我就掌他们的嘴,他们打闹了我就用硬抄本的角敲他们的头。我记得有个女生,老是写错别字,怎么教育都不起作用,怎么办?我就想了个办法,她心字写错,我就用拳头打她的心脏,她眼字写错,我就拧她的眼皮,你猜怎么着,再没写过错别字!还有一个学生,老是忘记事,我叫她带钢笔,她却带一支碳素笔来,气不气人!怎么办?我就用那只碳素笔的笔尖狠狠地扎她的手背...教育孩子嘛,总要想些手段。”黄老师把瓜子壳全扔进了垃圾桶,又开始挨个嘬起了手指。
“但那都是以前啦,现在可不行了。以前的孩子好教育,情商还很高。我们班以前有个男生,我只要头天打过他,他第二天就会给我带一个苹果来,是不是可爱?哈哈。还有一个女生,每天中午一吃完饭,她就会来帮我按摩,还让我脱了鞋子帮我按脚,你说说,那孩子一看就是情商高的,将来肯定要做大事!但最懂事的还是家长,逢年过节的,总忘不了我,鲜花月饼,有时还要夹着个红包,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哈哈!”但说完这句之后,黄老师却突然暗自神伤。
“唉,可那都是以前喽!现在的家长和学生都是自私,只会想着自己好不好过,一个手指头也动不得,娇气得很!礼义廉耻全然没有了,尊师重道也完全不顾,是越来越不如从前咯!”
黄老师说完这话以后,就神色暗淡下来,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灵魂。她缓缓地离开了厨房,一步一步,步履维艰地朝着客厅走去。拖鞋拖在地板上,咯吱咯吱,似乎是老鼠在墙砖之间作祟。那声音从地板传到黄老师的耳朵里,她突然感觉大脑有些发痒,想挠,却又隔着头盖骨。往日的场景像是无数个夜里的无数个梦,逼迫她回忆,逼迫她溺水。她艰难的挪着双脚,回到了躺椅上,蜷缩起来,像是《罗生门》里芥川龙之介描述的那个扒死人衣服的老太婆的模样。
三天之后,黄老师依旧如此的蜷缩在那张躺椅上,她依旧是在水里呆着,爬不起来。窗外吹进来一阵微风,微风里夹杂着小区里孩子们的笑声。黄老师听见笑声,嘟囔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然后脸上的肌肉就又痉挛着抽搐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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