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照《孔雀》
那一天风和日丽，繁花盛开，秀玉挺着大肚子，拿着一方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躺着刚刚采摘的青菜，还带着晨曦的露珠。
摸了摸七个多月的肚子，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孩子快要出生了，心里有丝期待，如果是一个儿子就好了，虽然她不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妈妈，但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了，她期待能凑成一个好字。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秀玉闻着路边的花香，心旷神怡，心里想着大河，甜丝丝的，她和大河算是青梅竹马，在那个年代是少有的自由恋爱，最终喜结良缘，她愿意为大河生儿育女，虽然医生说，她的身体很虚弱，但她甘之如饴。
和平时一样，三个女儿都去上学了，丈夫去上班了，她钻进厨房开始做午饭，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饭香的味道从锅里传出来，秀玉洗着青菜露出满足的微笑，只是，心砰砰直跳，怎么按也按不下，她只是以为是月份大了，孩子在她肚子里不听话，踢了她，心才会慌。
有条不紊地炒菜，出锅，摆上了桌，坐在椅子上，沐浴在阳光中，眯着眼，昏昏欲睡。
大门砰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推开，侄子保山跑进来，秀玉睁开眼，想要邀请保山坐下了吃饭，保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身上脏兮兮的，还有淡淡的血渍，脸上挂满泪水。
踉踉跄跄走到秀玉面前，哽咽地说，“二叔没了，被汽车撞死了，”秀玉一把抓住保山的胳膊，焦急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二叔怎么了？”
秀玉眼前一黑直挺挺往地上倒，保山一把抱住秀玉，保山慌了，抱着秀玉出了门，鲜红的血顺着秀玉的衣衫流出来，流了一路，路过的人合力把秀玉送进医院。
秀玉下意识捂住疼痛的肚子，她好似听到三个女儿在哭，不停叫妈妈，妈妈，秀玉想要睁开眼，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她感觉越来越冷。
好在送来的及时，肚子里的两个孩子顺利出生，只是两个孩子是早产儿，瘦瘦小小，声音弱得像小猫叫，两个都是女儿，秀玉觉得对不起大河，没能给大河生一个儿子。
剧照《孔雀》
拖着疲惫的身体跑去看大河，看着大河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失声痛哭，秀玉怎么也没想到，大河会那么早离她而去，秀玉拿了一根绳子，想要追随大河而去，被赶来的人救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五个孩子，冲着她哇哇大哭，秀玉悲从中来，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大河没了，她感觉活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她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
床上的婴儿也在哇哇大哭，可是秀玉没有奶水，婴儿太过瘦小，没有保温箱，只能听天由命，秀玉哭得不能自已，她不知该怎么办？
看着母亲煮了浓浓的米糊喂两个婴儿，妹妹还好，小口小口地吃着，姐姐怎么也不肯吃，秀玉只能把她抱在怀中，让她吮吸少的可怜的奶水。
就这样，两个婴儿活了下来，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她一个人怎么养活五个孩子，大女儿才刚刚十二岁，秀玉是个柔弱的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空有一副好皮囊，让她改嫁他人是不可能的，除了大河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男人，何况她还有五个女儿。
村长老婆是个热心肠的女人，提着一篮子鸡蛋来看秀玉，提起一个远房亲戚，人到中年还没有一儿半女，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看着床上两个白白嫩嫩的女孩，期待秀玉把其中一个送人，这样孩子有一个好归宿，也能减轻秀玉的负担。
秀玉当然舍不得，大河去了，孩子无论如何她都要养大的，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个婴儿太过虚弱，姐姐病了，来势汹汹，医生也只是摇头叹息。
钱都花了出去，病却没好，只能抱回家好好地养着，如果是曾经，秀玉还有心情好好照顾，但现在就算有心情，也无米下炊，父母该帮的都帮了，他们不可能自己的日子不过了，何况秀玉还有一个刚刚娶妻的弟弟。
公婆更不能指望了，他们本就是重男轻女的人，前去求助，恐怕要会打女儿的主意，就算不卖女儿，也会偷偷把她的女儿送人。
秀玉感觉到了一丝绝望，只是看着面前的五个孩子，她选择了活着，选择坚强，把小女儿送了人，她看到那对中年夫妻是真的喜欢孩子，一再承诺会对孩子好。
秀玉抹了一把眼泪，日子还是要过，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能听到小女儿的哭声，她知道，那哭声不是小女儿的，是她自己的。
剧照《孔雀》
一晃过去了三年，四女儿已经会走路了，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像极了大河，可惜她不会说话，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原因，很多人背后都叫她“小哑巴”，每每这个时候，秀玉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让她欣慰的是，四女儿的身体渐渐康复，变得强壮起来，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和其他孩子一样，笑声像银铃一样。
夜深人静时，秀玉总是会想起五女儿，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养父母对她是否视若己出？她不敢去看，看了能怎么样？把她要回来吗？好像不能，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秀玉不知道的是，她的五女儿小琼生活得并不太好，无关其他，只是小琼也不会说话，但她身体健康，模样俊俏，扎着两个小辫子，蹦蹦跳跳，谁见了都会叹息一声，“多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小琼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她不太明白他们的叹息为那般，她觉得她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他们会说话，会叫爸爸妈妈，她张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她也听到过他们叫她“小哑巴。”
小琼偷偷哭过，但不敢问出口，就算问了，别人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的手不停地比划，他们也看不明白。
父母对她很凶，她很害怕，她隐约觉得是因为她不会说话，父母才讨厌她的，当然父母还是爱她的，天冷了会给她加衣，饿了会给她吃的，只是很少抱她，妈妈也时常对着她哀声叹气。
小琼愈发沉默，小小年纪的她很懂事，整日学着父母的样子开始干活，她期待妈妈能抱抱她，只是她期待的拥抱没有，爸爸一如既往地沉默，虽然没有打过她，但她还是很害怕。
日子一天天向前滑行，在小琼十岁那年，妈妈怀孕了，她要有弟弟了，是妈妈告诉她，说她要有一个弟弟了，爸爸很开心，露出久违的笑容，小琼也很开心，因为妈妈变得很温柔，爸爸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凶她了。
小琼扛起锄头，像个大人一样干活，每个人都说她能干，小琼愈发卖力地干活，她觉得这样父母才会喜欢她。
只是，她听到有人叫她野孩子，这是除了小哑巴以外另一个外号，叫她小哑巴她明白，她不会说话，但是野孩子是什么意思？她是父母的女儿，为什么他们在背后那么叫她？
剧照《孔雀》
她哭着投进妈妈的怀抱，第一次妈妈打了她，爸爸也打了她，那是他们等了半辈子的儿子，怎么会让儿子有任何闪失。
小琼很害怕，她更加沉默了，半年后弟弟小龙出生了，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吃席，他们都说恭喜，恭喜，爸爸笑得合不拢嘴，妈妈更是激动地流下眼泪，小琼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吃着冷馒头，没有人叫她去吃席，大概是她犯了错，小琼是这样认为的。
小龙长得很可爱，虎头虎脑，家里充满欢声笑语，小琼也很喜欢弟弟，会带着小龙玩耍，给弟弟洗衣服，洗澡。
小龙和她不一样，小龙一岁时就会说话了，会喊爸爸，妈妈，姐姐，悬着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小龙不是哑巴，会说话。
小龙很乖，他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叫小琼“小哑巴，”他喜欢和姐姐玩，小琼也喜欢小龙，从小到大都是小琼背着他，上学后，也是小琼接送他上下学。
小龙会偷偷地把好吃的给小琼吃，也会偷偷教小琼认字，小琼十七岁那一年第一次会写自己的名字，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
纸终究保不住火，小琼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为何他们叫她野孩子，躺在床上，泪流满面，她以为亲生父母不要她，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她恨自己为何不会说话，恨老天为何这么不公平。
其实，两家离得不远，有一次，小琼偷偷跑去看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才得知，她是遗腹子，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姐姐和她一样，不会说话，另外三个姐姐是会说话的。
那时候，大姐姐和二姐姐已经嫁人，家里只有三姐姐和四姐姐，还有她的亲生母亲，小琼的手心出汗，她看见了秀玉，一个清秀的中年女人，已经五十岁了，脸上有了皱纹，两鬓有了白发。
房子低矮，透着一股子荒凉，小琼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开始时，她有怨，有恨，见了，好像有些理解为何把她送人，大概不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可能是养不起她吧，小琼是个善良的姑娘，他不愿意相信秀玉是嫌弃她。
母女连心，不是一句空谈，秀玉浑浊的双眼看向小琼，伸出粗糙的双手一把握住小琼白皙的一双手，定定地看着她，流下激动的泪花，小琼想要挣脱，她没有想到那么瘦弱的女人，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小琼坐在小院子里，吃着秀玉为她做的荷包蛋，心情五味杂陈，她没有秀玉那样彭拜的感情，有的也只是复杂的情绪，怨，恨，不甘，好像已经不重要了，秀玉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小琼回到家，养父母没有发现异样，他们的一颗心都扑在小龙身上，小龙还是个孩子，他大概不能理解那么复杂的感情。
剧照《孔雀》
生活归于平静，小琼依旧干着手里的活，晚上和小龙偷偷识字，她认识了很多字，虽然不能说出口，但小龙的画册，她是能看懂的，她觉得这个世界好奇妙。
时光慢慢流逝，小琼到了二十岁，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小琼是抗拒的，她并不想嫁人，如果没有小龙，大概养父母会迁就她，现在不同了。
小琼嫁给了一个鳏夫，三十多岁的张山，给了养父母一大笔彩礼，小琼也只是带上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去了婆家。
那一天养母拉着她的手说，“小琼，你也不要怪我和你爸，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俩年纪大了，小龙还小，我们要养活他……”
小琼也只是拍拍养母的手背，冲她笑了笑，她也委屈，但觉得养父母把她养大不容易，她该报恩。
婚后生活没有想象得那么恐怖，外面的人都说张山人面兽心，不但打死了老婆，还把年幼的儿子赶出家门，而且模样丑陋，曾经还把人吓晕过去。
小琼觉得他们夸张了，张山是长得五大三粗，一脸胡子，脸黑得像黑炭，一脸凶相，而且两年前刚从牢里放出来，人们对他避如蛇蝎。但小琼不怕张山，他觉得张山勤快，踏实能干，就是话少了点，小琼觉得这样也好，她不会说话，如果张山是个话唠，找谁去说话，大概会嫌弃她吧。
张山和其他人不同，在小琼发出啊啊的声音，用手比划时，张山会很有耐心地看着她，能听懂她的每一句话，偶尔还会给小琼讲一些牢里的情形。而且小琼还发现张山有一个很好的优点，爱干净，会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地扫得一尘不染；会在小琼扛着锄头要锄地时，一把夺过，嫌弃地说，“你一个女人，添什么乱？”
每当这个时候小琼都会偷笑，虽然张山板着一张脸，小琼觉得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她会乐颠颠地跑回家给张山做一桌子好吃的饭菜，看着他吃，虽然他依旧没好脸色。
寒冬时，张山会夺过小琼手里的碗筷，蹲在地上洗刷，把小琼赶回炕头歇着，小琼觉得很幸福，虽然张山从未说过，“我喜欢你，我爱你，”这样的情话。
剧照《孔雀》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小琼二十三岁了，这一年小琼怀孕了，张山喝醉了，拉着小琼的手念念有词，说了一晚上。
小琼才知道，张山为什么失手打死了他第一个老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第一个老婆嫌弃张山长得丑，家里穷，红杏出墙，还生下了别人的孩子。
张山跪在她面前，只要她回心转意，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可惜她不听，一次又一次外出，有一次，抓奸在床，张山拿着菜刀砍了下去，被判了十年，儿子也被奸夫带走了。
张山父母受不了这个打击，相继离世，一个家就这样散了，张山心如死灰，一次次寻死，都被救了下来，最后想通了，想要好好生活。
在出狱第二年遇到了小琼，东拼西凑，凑够了彩礼，把小琼娶回了家，虽然小琼不会说话，他还是愿意真诚地待她，把最好的都给她。
小琼抱紧张山，眼泪刷刷落下，她觉得他们是同命相连，她不会说话，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张山的后背，就像一个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那样。
张山睡得很踏实，这是十几年了睡得最踏实的一次，他感觉到了幸福，看着睡熟中的小琼暗暗发誓，他这一辈子都会对小琼好的。
似乎生活圆满了，小琼不知为何想要去见见秀玉，大概是怀了孕的缘故，这一次她没有偷偷摸摸，和张山一起上门，秀玉似乎更老了，满脸皱纹，两鬓斑白，比六年前更加苍老，小琼似乎感受到秀玉的生命在流逝。
院子里只有秀玉一个人，女儿们都出嫁了，秀玉孤孤单单地坐在院子里，小琼的眼眶红红的，虽然秀玉冲着她笑，她的心始终闷闷的。
大概是血脉相连，小琼看见养父母的白发，会觉得世间过得真快，但没有悲凉之感。小琼会冲着他们笑，会拿起扫把打扫院子，会给他们洗衣做饭，小龙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会偷偷把一本画册塞进她手里，冲她露出憨憨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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