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心碎榕城·提要
“林公子不曾许有亲事吧。”“呃——小子以商事为先，尚未娶亲。”
细剑随着他无力的手垂了下来，一滴滴鲜血自寒光闪烁的细长剑尖滴在地上，滴答，滴答，微弱的声音在河水巨大的轰鸣声中简直弱不可闻。
“其实呀，有些话早就想说了，但一直说不出口。”
——
“林公子真是少年英雄，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之大的魄力和勇气，独自踏上北上之旅。”
“武会长过奖了，小子做的一切，都是沾了父亲的光。”
“不错，谦虚使人清醒，不骄不躁是一个优秀商人必备的潜质。”
面前摆着的酒席家宴规格之高，已经让林仲璃受宠若惊，并非每一个过路的商人都可以享受到和堂堂武隆商会会长共进晚餐的机会，更何况是受到单独邀请的私人晚宴。
“我与你的父亲也有过数面之缘，知道他的为人，能拥有你这样出色的儿子，我并未感到惊讶。”
“您认识家父么？”
“嗯。”武隆会长娓娓诉说了一段过去的记忆，林仲璃听来觉得十分惊讶，自己的父亲竟然与眼前的武隆会长有一段历史交情。
武隆感慨时光飞逝，两人交盏数杯，不知如何，话题又扯到了他唯一的女儿武裳身上：“裳儿是我的宝贝明珠，自幼丧母，我一人将她带大，多有娇惯，这几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请公子海涵。”
“不敢，武姑娘聪慧过人，又懂得商业知识，是很好的接班人呢。”林仲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
“诶，女孩家总是要嫁人的。”武隆摆摆手，但脸上的自豪是任谁都看得见的。
“林公子不曾许有亲事吧。”
“呃——小子以商事为先，尚未娶亲。”说罢，林公子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似乎真让唐姑娘说中了的感觉，不过好在武隆会长并未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裳儿见识还是太少了，不足与担当大任。前几日听闻公子要以债还债。”武隆忽然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林仲璃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定了定神说道：“请武隆会长放心，半片铜叶子都不会少的。”
“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武隆哈哈大笑，连连摆手：“我是想拜托林公子一件事：能否在去其他家商会收账转换债权的时候，也带上小女让她开开眼，多见识一下世面。”
“这……”林公子闻言尴尬一笑，脑筋急速开转。
这件事情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一方面有武隆商会大小姐作陪，无疑摆明了自己与武隆商会交好的关系，这就是背后力量的背书，收账的难度和扯皮指数都会大幅度的下降，不过潜台词也太明显了吧——让自己与武裳多些接触的机会呀。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但眼下也必须答应下来，林公子也正是这样做的。
“那真是极好！”武隆眯起眼端起酒杯，林公子作陪两人又饮了几杯。玉露琼浆林公子有一段时间未沾饮了，这一次举杯却并不是他希望的场合。
当晚他在武隆家中留宿，唐沐沐离去后，旅店变得冷冷清清，林公子不愿意回去，只能借着收账之事来消磨时间，希望这日子快快过去。
谁知这一消磨，就是五日光景。
“仲璃哥，今天咱们去哪里收账呢？”大清早的，武裳姑娘出现在门口，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昨天去的最后一家，咱们都已经处理完了呢。”林公子才醒了没一会，披上外衣打开门苦笑回答道。
“真是多亏了武姑娘啊。”
回想起来前几天，自己带着她东奔西跑，所到之处无不收到热烈欢迎，所有商会都脸上都是同一个表情：缴枪不杀，贡帐不查；只拿出契约便得到对方的开口承诺，有些连利息都开始加倍，可见武隆商会的能量之大。
商会大小姐的面子真是太好用了，不过她本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还以为是林公子的本事通天，崇拜之意又多了几分。
“再核算下总体的欠款数额，就能算出还武隆商会欠账之后我这里还有多少剩余。”
折腾了十多天，资金也没剩下多少，但总体还是赚了些金叶子。
“除去东都的几个小账，这北上之路的收还账之旅，终于可以在重仙告一段落。”
“太好了，那咱们明日去参加城镇举办的秋月明庆丰节吧。”武裳姑娘听见有时间空余，脸上洋溢着笑容，伸手做出了邀请，不过林仲璃犹豫着没有立即答应。
“……看情况吧。”林公子扫了眼桌角上摆的石头，每一块都代表着她离开后度过的一天，到今天已经摆了整整五块。
“已经秋月有余，再过一个多月，东都的银杏就会变成金色呢……与她说定的归来时间还有两天，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呀。”
武裳见他收拾妥当，随他一起来到静室，坐在他身旁，眼中冒出不止崇拜的目光，自有一次林仲璃无意间说漏了龙之传说的故事之后，武姑娘便止不住地想听更多，林公子无奈，只好简化了各种过程说给她听，没想到这一发变不可收拾。
武裳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唐沐沐，后者独立而精怪，任性而又坚强，偶尔发点小脾气，动不动要举起宝剑过招。而面前的武裳姑娘大多时候表现出娴静而温和的乖巧模样，很少生气从不搞怪，无论林仲璃怎么说她也丝毫不会露出鄙夷或不屑的神色，反而认真地听他讲话，言行举止完全符合大家闺秀的教养。
要说两女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对商业的感觉了。唐沐沐对经商与金钱没有什么概念，也毫无兴趣；但眼前的武裳却是一点就透的商业奇才，天赋极佳，他有些时候也产生过嫉妒这种荒唐的想法。
“仲璃哥，反正都已经完成了，咱们就去城里转转吧。”武姑娘一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好吧好吧”被她烦的不行了，林公子只好放下笔举手投降。临行前，他看了眼天空厚厚的云层，觉得有些压抑：“这云朵藏着暴雨呢。”
“嗯？”
“你看那边的乌云，就是从西边过来的那一大片，最早今晚，最迟明天，会有大雨。”
“仲璃哥懂得真多呀。”
“如果你也在外面走过一月，这天气的征兆自然能看懂，咱们快些走吧。”
两人从门口直奔城镇中心而去。
出门时乌云压境，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重仙开始下起小雨，到了晚上，又发展成倾盆暴雨，林仲璃在雨势最酣的是时候才与武姑娘回到武府，两人都被淋透了。幸好已经有人备了热水和棉布，两人傻呵呵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去收拾残局了。
站在窗前，耳边暴雨如倾盆般，雨水落在大地，发出震天响的动静，林仲璃的心情纷繁复杂。
“沐沐，这边的雨好大呢，你现在在哪里？千万别冒雨前进呀。”
距离草涉城七十里开外的榕水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经由小镇的人少之又少，巴掌大点的地方也没什么新鲜的事情。非要说有些新闻，那可能算上镇上这两日出现了一个生面孔，偏偏还是一个生得宛若天仙的年轻姑娘，但是无人敢上前搭讪或起心动念，因为她的目光太过凌厉，那腰间锃亮的青色玉剑也昭示着她并非一个任人拿捏的柔弱女子。
“起风了呢……明天应该会下雨。”
抬头望着天边飘来的乌云，慢慢地遮蔽了明亮的满月，唐沐沐喃喃自语。
“月圆之时，聚于禅峰下的榕水河畔。本姑娘已经到了，就差尊敬的兄长大哥了！”
唐沐沐换上冷峻的面空，催马出城，奔向几里之外的榕水河畔。
本是秋月月明团聚之日，兄妹相杀却互绝与此！
她的俏面充满肃杀与无情，揽住缰绳的纤手也变得僵硬无比。
五年前的这个时候，曾经订下了约定：五年后在这里相聚，生死由命，用比武一绝往日仇恨。为了实现曾经的约定，她已经准备了四年有余。如今五年已到，兄长发来飞书，提示自己莫忘约定——但自己怎可能忘了呢？
希望他像自己期待的那样，武功再有精进，用尽全力一战，己死或他亡，都不会有遗憾了。
马儿忠心地执行主人的命令，哪怕是前些时候连日疾行都出色地完成了使命，毫无怨艾。
“比人强多了呢……”她轻抚鬃毛。
“如果胜了，咱们回去别了滥情笨蛋，自个北上。若是今夜命丧榕水，那也是天意，你自己爱去哪去哪吧，自然不必相伴本姑娘了。”小白马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拼命朝后面回神，但唐沐沐毫不犹豫地指挥它继续前进。
驱马来到河边，在波涛泛滥的河水中央突出的一小块平台上，已经有一具身影默然伫立，不是那可亲可憎的兄长还能有谁！
唐沐沐飞身下马，拿了宝剑来到河边，因为西边的暴雨，导致这边的河水水势凶猛，若是跌入水中，不到扎眼的片刻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他几时克服的恐惧？竟跑到河水中央去了？是破釜沉舟还是什么？分隔几年，真是该刮目相看了。唐沐沐犹豫了下，咬牙朝那河心岛跳了过去。
“唐莫！”她出言喝道。
“莫在！”
那漆色若隐若现的身影动了动，借着河水反射的夜光，依稀可编那人身影，五官削刻刚毅，眼神与她像极了，其中饱含杀意与怨气，但似乎还有一份若隐若现的怜惜。
五年了，这其中的纠葛与纷争也该做个了断了。
“让兄长好好见识见识，小妹这几年练了什么功夫。”唐莫吃力地说出好似背过数十遍的台词。
“今夜之战，本姑娘要为他报五年之仇，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也希望兄长你不要破坏约定，全力一战！不死，不休！”
“呵呵，那是自然……唐莫缓缓走到一侧，活动了下身子，自背后取下锃亮无比的细长剑，毫无装饰的剑身反射着耀眼的寒光，仅仅两指粗细的剑体给人留下速度而非力量的印象。
“小……小妹的武功长进了……不少，我……我很期待，能能杀死小妹，那样唐家便能……永远葬送在我唐莫……手里了！”他吞吐地说完这些话，长长松了一口气，摆出对战的架势，朝她递了个眼神。
“本姑娘对唐家毫无兴趣，大仇未报，唐家的死活与我无干！”
“若小妹胜，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败了，就……”唐莫眼神忽然变得温柔。
“任凭兄长处置，绝无二言！”唐沐沐目露寒光，摆出开战姿态。
“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毫无招架之力，那不如死了……”最后唐莫缓缓挤出一句。
“就这样定了！”她将青玉剑翻转了几下，扔下碍手的东西，轻轻活动身躯。
“连剑都不露么……”
“该出时自然会出。”
“呵呵。”唐莫闭了眼，唐沐沐也闭了眼。二人身边的河水越发肆虐，轰鸣声环绕整个小岛，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生死对决开始了！
仅仅片刻的交手，唐沐沐迟疑了下，被唐莫一剑斜劈在胸间，溅射出大片的血花，落入汹涌的河水中，眨眼间没了踪影。唐莫抚摸皮开肉绽的锁骨，呆呆地盯着那吞噬了小妹的河水，伸出的手无力地颤抖。
“沐沐……”
细剑随着他无力的手垂了下来，一滴滴鲜血自寒光闪烁的细长剑尖滴在地上，滴答，滴答，微弱的声音在河水巨大的轰鸣声中简直弱不可闻。
“沐沐……”
唐莫轻声唤道，回应他的，也只有榕水和狂风的怒吼。
天变了，暴雨将至。
一阵狂风刮来，小白马仰天嘶鸣，挣扎地甩开压着缰绳的石块，四蹄狂奔，朝着不知什么地方逃命去了。
“沐沐！”
林仲璃因为一道炸雷，从梦中惊醒，大滴汗水落在床上，望着雷雨交加的窗外，那油纸风挡上，已经落满了雨点。
“明天你会回来么！”
剑与账簿的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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