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要死了。
他靠在另一个人的坟墓边上,手里拿着未写完的诗,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记得,他和邻居家的孩子两个人上山玩,却一个人活着回来。
不久,这件事便传开了,都说他害死了人。
“我不是故意推的······”他站在门口,看着无声而沉重的村民,挤出了一句话。
母亲看着自家儿子的尸体,泣不成声。最后,断断续续的说,“就因为······他偷剪了你家兔毛······你就·······推他吗?啊?”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地上,把尘土溅的飞扬。他好像听得见村民心中嘈杂的愤恨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再也无法融进别人的眼泪了,他站在门口,在被割的体无完肤之前,左摇右晃,晃到湖边儿上去了。湖面上跳动着半圆的月亮,芦苇挑弄着身姿,这美丽的夜他根本无心欣赏。他默默的流着眼泪,盼着它被湖水接纳。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踩着草叶的声音——有人来了。
他抹了一把泪水,抬头看了一眼。还好,是个陌生人。
那个陌生人看着他眼角的泪痕,微微一笑,大声的说:“这儿确实是个哭的好地方啊!”
他听这话有点生气,但也无可反驳。
“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个诗人!哈哈!这个村的稀罕物呢!怎么?没听说过吧!他们都说我是疯子,你不知道我也很正常,不过······我大概知道你的事了,就是······”诗人挑了一下眉头,戏谑的拉长了尾音。
他瞪了他一眼。诗人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诗人望着湖面说:“你是无心之举,何必深陷其中呢,他们不知,我还不知么?人呐,生来总是会犯点错的。死了就是死了,悼念一下也就过去了。”
湖面出奇的平静,风温柔的扫过他的眼睛,渐渐的,他能看见湖面上那半轮月亮了。但他又想起秸秆插入二虎的心脏时,迸出的血液,他的嘴就那样张着,脸渐渐没了血色。他在脑内一遍遍把那画面擦去,那画面一遍遍的浮现,到最后甚至有点恐怖。
“可是他们还是会骂我,骂我害死了二虎。”
“哈哈哈!骂就骂呗,君子坦荡,过失分明。不全是你的错,不必敛他人眼色。”
他望着诗人映着月光的侧脸,心里渐渐开阔很多。他费力的挤出一个微笑,“难怪别人叫你疯子。”
大家都传他杀死了人,有时孩子们还会拿着棍子来打他,后来可能觉得没什么劲,渐渐的,都当他不存在了。他待在湖边和诗人谈天说地,一起看白鹭双飞,一起折下芦苇,他教他认字,他替他吟诗。像这样,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快乐的时光,在文革到来之际,结束了。
诗人被提出去,绑住了手脚。台下的人乱哄哄的不知喊着什么,大概都是些不好的话,诗人不想听。
是的,他不想听,也听不下去,最终任性的,像个诗人一般的,投湖了。
诗人原谅了过失杀人的他,却没能原谅无罪的自己。当初那个仿佛把人世看的通透的疯子,最终竟也投湖自尽。什么是对错。什么是正义。什么道理在什么情况下才最像真理。有的时候人是无法将自己撇清的,嘴上对别人说的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这里却总是看不清。他多想让那个诗人回来,他跪在湖边想着当初那个夜晚,那个可能改变他一生的夜晚。
不过,谁知道投湖自尽不是一种通透呢,他仿佛明白了。
所有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都在于自己的想法不是么?不存在对错、正义、什么神似真理的道理,只有做自己而已。
他知道了。静静的把诗人捞上来,埋了。他决定用他的笔名继续写着诗。不久,不少出版社都要求签约合作,但大部分都被他拒绝了。直到有一天,在湖边把笔一撂,一动不动。
他死了。
过了几天,有人发现了湖边的他。那人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稀罕事儿,一路狂奔,把大伙都叫来了。
“这个……是钱吧……!”他拽着大伙儿到那儿,一个个地向他们指这沓钱。
到了地儿,大伙捡起他身旁的信,一个认字的嘟囔着,念了出来。
“把我葬在湖边……钱……就给你们吧。”
空气凝滞了,想起当初被自己责怪、漠视的他,再回头看着手中那厚厚的一摞钱。大伙儿默契的将目光戳向自己的心底,沉默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虽然死了,但都有一种结局,叫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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