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燕

南小燕来加拿大以后，就和她老公离婚了
她找了一个西人男朋友
她和他生了一个女孩

她和他好的时候，一定很快乐
她快乐的时候
天是蓝的
云是白的
风是轻的

她快乐的时候像一只飞舞的燕子
白天在唱歌
夜晚在唱歌
心儿在唱歌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唱歌

飞舞的燕子是多么轻盈啊
快乐的南小燕是多么轻盈啊
梦儿多么轻盈啊
幸福多么轻盈啊

是啊，幸福是多么轻盈啊
轻盈得像云里的雨
承受不住就开始一滴一滴掉下来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
南小燕的快乐就像美好的夏天
等秋风乍起青草变黄的时候
所有的姹紫嫣红就准备退场了

是什么让爱情消失了，南小燕？
从何时起舒伯特的小夜曲开始走调了，南小燕？
爱情的水晶球碎了一地，你的心痛么，南小燕？
梦醒的时刻你冷么，南小燕？

南小燕的女儿啊
生长在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里
她既要理解她的中国妈妈
又要理解她的加拿大爸爸
她理解的结果就是她无法理解这个成年人的世界
她的妈妈离开了她
留她和爸爸在一起
爸爸做好的午饭晚饭啊
就一直放在桌子上
爱吃不吃......

分手后的南小燕一定很孤独
分手后的南小燕是否又找新男友？
我的记忆模糊了
他们说了什么，还是没说过什么
我想了又想，我记不清了

南小燕很爱女儿
想要孩子的抚养权
她回来的时候撞见了男方外遇
于是据理力争
说男方照顾不好孩子
最后要回了抚养权

南小燕烦闷的时候
也会吼孩子
她的文件找不到了
她责备孩子拿走了
等在自己的公文包里看见文件
她说下午去接孩子的时候
要向她说道歉

可怜的南小燕像一只淋雨的燕子
找不到栖身之地
她想和朋友合住
可人家住着住着就不愿意了
撵她走人
她不想走
就坐在门口迟迟不离去

后来南小燕去了政府提供的避难所
带着孩子住在那里
家里杂乱无章
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
过了一天又一天

南小燕的身体单薄
她不舒服的时候
就去看病
看来看去
癌症的结果就出来了

医生说
还有半年时间

半年时间？半年时间？
南小燕开始东奔西跑处理紧急事务
她给女儿存满了牙齿矫正的费用
又给女儿办了领养手续

孩子的爸爸告到法庭
要孩子的监护权
也要南小燕的钱

南小燕最后的日子有些混乱
她的前夫就来照顾她
教会的朋友也来帮她
大家给她做饭
接她的女儿放学

她的女儿放学后要在操场玩
玩很久才回家
将和陌生人走的时候
就撕心裂肺地哭
那哭声在操场上空飘荡
让帮忙的朋友无所适从

南小燕的体力越来越差的时候
她对女儿说
你以后要叫领养人妈妈

小女孩的眼睛眨了眨
很快就叫那个人妈妈了
晚上就牵着妈妈的手走了
留下她的亲生母亲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南小燕的女儿白天跑来跑去
喜欢新家
晚上却想妈妈
半夜醒来不停地哭

南小燕最后去了临终关怀中心
大家去看她的时候
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明白
她的前夫说
谁谁谁来看你了
她坐起来说
感谢党感谢人民感谢政府

南小燕觉得困
说要休息一下
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的前夫想起护士说不让睡
就赶紧叫醒她
醒来的南小燕吃了几块红烧肉
接着又躺下睡了
然后就没有再醒来

五十岁的南小燕从诊断结果出来到死只有二十二天

我没有见过南小燕
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很少来这个楼了
他们说她曾经带着女儿过来
常常是人走光了她还和女儿在这儿逗留

我站在这个空旷的地下室
似乎看见南小燕和她的女儿在眼前蹦蹦跳跳
她的女儿不想回家
她也不想回家罢

我没有见过南小燕
我听说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我听他们讲南小燕这个名字
一次又一次
讲她的故事
讲她的葬礼
我见过她的女儿
一个漂亮的混血儿

今天
我看到了南小燕的照片
很正式的半身相
一张甜蜜的笑脸

然后这个人就突然在我脑海中复活了
她的音容笑貌
她那些跌宕起伏的经历
她在异国他乡悲凉的结局

我写下南小燕的故事
为我对这个漂泊人物的了解划上一个句号
这时窗外飞过一群大燕
我知道
南小燕应该也往南方飞去了